午后,丹娘从榻上幽幽转醒。
身边的书萱正在低头做针线,见她醒了,不慌不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倒了一杯爽口清甜的蜜枣茶来,送与丹娘解渴醒眠。
“人都送出去了?”丹娘用了一大盏茶,这才略微清醒了些。
“都送出去了,只是……原先竹青阁的月好姐姐不愿跟着那位一起走,这会子还没能安顿呢。”书萱答道。
丹娘仔细想了想,方才想起跟在青姨娘身边的那个大丫鬟,是叫月好来着,模样生的清秀齐整,人也本分伶俐,原先与青姨娘最是要好。
还以为月好会主动跟她求个恩典,随着青姨娘一道去的,没成想,这丫头竟然有自己的主意,并不打算同行。
“她想留着便留着吧,回头瞧瞧府里还有哪里需要安置的,再让她过去便是。”
丹娘并不在意。
抚安王府里要做的事情很多,什么菜园花园,还有后头一大片的树林竹林都需要打点,这些都要靠人手才能运转得动的。
去过那些个王侯将相的名门府邸之后,她才知道自家用的这些人连及格线都不够,也难怪一开始有那些个眼高于顶的贵夫人看不上丹娘,觉得她小家子气。
他们那些府邸里,光是一个嫡出小姐的院内,伺候的人就足有三四十人之多。
丹娘是想不通,一个院里哪有那么多活计需要做,这些人养着岂不是白费银子?
当然了,这话她不能拿到台面上说,也就在自己心里嘀咕两句罢了。
是以,月好就算不在竹青阁,也还有旁的去处。
书萱闻言,欢喜地应了。
见她笑得眉眼弯弯,丹娘反倒来了兴致,眯起眼眸问道:“是你许了人家什么?这会子得偿所愿了,才这般高兴?”
书萱忙道:“哪有的事儿,是月好姐姐担心被撵出去,就托我在夫人跟前说两句好话,我与她说了,咱们夫人是最最心善的人了,只要她没做错事儿,把活计做好了,咱们夫人才不会随随便便撵人呢。”
“你倒是会借着事情夸人,小嘴真甜。”
“夫人就会取笑,奴婢哪里夸人了,句句属实罢了。”
书萱比起尔雅、新芽显得更天真一些,到底年纪小了一两岁,且又长期跟在老太太身边,要说独当一面的能力,她还是欠缺了些个。
大约是因此,老太太才将她送回丹娘身边吧。
主仆二人说了话,尔雅新芽便进来给丹娘收拾更衣,一行人往后院的菜园子去了,正值暖意融融的时节,除了庄子上的耕种要留意,府里的这些个农活也不能懈怠。
书萱忙完了手里的事儿,便出门了,直奔竹青阁而来。
竹青阁内空荡荡一片,青姨娘去了后,这里便只留下些个家具摆设,正房内更是显得寂寞清冷。
月好还在后头的厢房,见书萱来了,她忙丢下手里正在打的珞子:“好妹妹,你可来了,你与夫人说了么?”
书萱笑道:“哪里需要我说,夫人知晓后没说什么,让你只管安心待着,往后自有安排你的去处。月好姐姐你手巧,会算账也会打点,夫人知道你是个好的,必然不会亏待你。”
闻言,月好才略略松了口气,又苦笑道:“咱们夫人宽厚,我如何不知……只是离了旧主,我怕、我怕……”
书萱是个直肠子,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见对方支支吾吾,不敢直言,她索性笑道:“哪有什么旧主,你是府里采买来的丫鬟,便是夫人的人,夫人叫你伺候青姨娘,你伺候得好,那是你能干听话。如今青姨娘有了好前程,你自然是要送她走的,难不成……还叫夫人陪了那么多银钱嫁妆,还把你这个人陪给她?”
月好一听,豁然开朗,眉眼间惆怅消散了许多。
青姨娘是给别人家做妾去的。
一应身契都捏在人家正头老婆的手里。
她一个下人,怎么可能跟着?
即便可以,她也是不愿的。
只因这件事在月好看来,本就是舍本逐末。
在抚安王府的日子舒坦清闲,没有那勾心斗角,也不需整日绞尽脑汁地争斗,府里除了夫人,便只有青姨娘一个妾室。男主人对她不理不睬,其实也是好事,省了不知多少心思呢。
虽说没有子女傍身,往后没个依靠。
可月好……原先也是从一大户人家出来的,那里头不知多少阴诡之事,什么脏的臭的,沾了血的要了命的,只有想不出,没有那些人做不到的。
倒是有子女在身边的,最后又如何?还不是一场空。
是以,月好原先觉得,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也不错。
背靠着抚安王府这棵大树,她们在竹青阁种种菜浇浇花,日子闲适平淡,自有乐趣。
这会子去了旁人家做妾,是有了男人的宠爱,不日也会有孩子,但再想回到这样平静柔和的光景,却是再也不能了。
这些话月好只暗暗与青姨娘提点过。
当时青姨娘一心奔着远大前程,想着有男人疼惜,有子女环绕的日子,哪里能听得明白……
见青姨娘主意已定,月好便不再说什么。
只是在她出门子前几日,问及月好愿不愿意跟她一同去的时候,月好断然拒绝了。
青姨娘的话说得很好听。
说什么等她在那头站稳了脚跟,生下了孩子,便跟那家的老爷说,也给月好开脸,做个正经姨娘。
听了这话,月好面不改色,只说了自己福薄,没这个命消受,坚持不愿离开抚安王府。
青姨娘没法子,又看了看夫人给的丰厚嫁妆,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再跟人家要个丫鬟。
最后不得已,青姨娘带着遗憾走了。
有那不懂事的小丫头问过月好:“以青姨娘待你的情分,你往后的日子必然不会差,为何不去?”
月好无奈笑道:“她待我一片心,我如何不知?只是去到了人家家里,少不得要听人家的规矩,她也只是个妾,连自个儿都保不全呢,又哪有能力来保我?若是那家的主母是个不好相与的,到时候她还能为着我一个下人,去与家里的奶奶顶撞不成?像咱们府里这样的夫人,外头又能有几个?”
这话直白了当,直说得那些个小丫头熄了一腔热心肠。
转念想想,又是一片唏嘘,感怀万千。
这话传到了丹娘的耳朵里,令她好生诧异。
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丫鬟竟然能有这样深沉的顾虑,且方方面面都想得很周到,她便命人叫月好过来问话。
说了两三句后,只觉得眼前这丫鬟口齿伶俐,思路清晰,也很有分寸,当即便笑道:“我正要给玉姐儿挑个贴身伺候的,瞧着你不错,可否愿意跟在姑娘身边?”
月好吃了一惊,猛地抬眼,那瞪圆了的眼睛里满是意外的惊喜。
但见那坐在榻上的年轻主母笑靥如花,明眸善睐,一片亲和温柔,当真叫人心生向往,不由自主地打心眼里的服帖。
“奴婢……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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