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娘又笑着看向那管事,口中不咸不淡地宽慰两句:“我这丫鬟被我宠坏了,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你莫要被她吓着了,她呀就是嗓门大了点罢了。”

    那管事哪敢接话,慌得背后一片湿凉,只能顺着丹娘的话点头附和,实际上自己说了,全然没有往心里过。

    只听丹娘又道:“这些账簿也隔了几年了,一时弄错了也是有的,这样吧……你且回去好好理顺了,明儿你再来我跟前说清楚,到时候可不要再说什么我记错了这样的话,免得又叫年轻的丫头呛了回去,你这几辈子的老脸可就没喽。”

    管事忙点头哈腰,领着账簿匆匆离去。

    他刚走,丹娘脸上的笑容倏然退去。

    给新芽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了然,悄悄跟了出去。

    外头,管事一路急匆匆,全然没察觉到身后还多了一条尾巴。

    进了一院内,他忙吼道:“人呢?没见我回来了么!也不晓得倒些茶水来与我解渴,要你这婆娘有什么用!!”

    话还没说完,只见一身着粗布衣衫的妇人从烧火房出来,她生得膀臂粗壮,肚肥腰圆,一脸凶相。

    但到了男人跟前,她却满脸堆笑:“来了来了,你嚷嚷什么,也不怕叫人听见。”

    一大碗茶送到男人手边,管事抬手一饮而尽。

    “出什么事了,这般火急火燎的。”妇人有些心疼男人,忍不住问。

    “还能什么事……都说上回那徐婆子办事不牢靠,他们偏不听,如今倒好,大奶奶直接问到我头上来了!”

    说着,他压低声音,“开口就是孙老头,孙老头可是个死人啦!坟前的草都不知长多高了,还要我回答,我如何答得上来?”

    妇人不解:“直接告诉大奶奶,人没了不就成了,主子再霸道蛮横,总不能叫咱们把人从坟堆里拽出来吧。”

    “蠢材蠢材!孙老头人没了,可他那一份份例银子可一直在拿的!!还是当初太太那头庄子上给出的主意,说什么银钱多一分也是多,横竖大奶奶人又不在云州,区区一个下人死了,还费那事告知作甚?”

    “我原也想着没错,那孙老头一个月统共也就半两银子,拿了便就拿了,哪晓得……今日大奶奶问了起来!”

    这话听得妇人也忍不住心惊肉跳。

    “那、那这如何是好?”

    “还能如何,回头我寻那边的管事说话吧,瞧瞧如何应对,现在瞧着……大奶奶对这事儿也不是很着急,兴许还有回转的余地。”

    说完,他拿了热巾子擦了一把脸,又匆匆出门了。

    这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到,门外有人立着,将方才两人的话都听了去。

    新芽悄悄离开,回去一五一十都告知了丹娘。

    丹娘冷笑连连。

    “他要去太太那头的庄子上寻人想法子,咱们要不要……”

    “不忙,他倒是想去,只怕那边的管事没工夫搭理他。”丹娘轻笑,眼底闪着深邃的暗芒,“自己焦头烂额的时候,哪有闲工夫管旁人死活。”

    却说那管事急急忙忙赶去了那边的庄子。

    刚一到地方,他就傻了眼。

    庄子上多了好些人,几乎是平日里的两三倍还要多。

    仔细一瞧,其中有不少生面孔。

    而自己熟识的人身边都跟着两三个这样身强体壮的家丁。

    这些家丁也不说话不捣乱,只管跟着他们,寸步不离。

    哪怕是去茅厕,他们也是一个守着前门,一个守着后头,另外一个看着最近的小道,生怕有人能插上翅膀飞了。

    这般架势,瞧得这管事是越发心惊肉跳。

    正茫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徐婆子那熟悉的声音。

    她正羞愤难当地叫骂。

    原来,她身边也多了这样几个家丁。

    方才就是去了一趟茅房也叫人看着,她再粗鄙也是一个女人,哪里能忍得了这般羞辱,再也顾不上什么,索性撕破了脸。

    “你们一个个的没脸没皮!!我一个妇道人家,你们也要这般守着!别说是大奶奶叫你们来的,我倒要骂出去,只管让人来评评理,哪有这般欺负人的!!”

    徐婆子强撑了两日了。

    因身边跟了人,她连去茅厕都不敢,硬生生憋到现在。

    刚刚好容易厚着脸皮去释放了一回,裤带子还没系上,就想起这两日自己所受的屈辱,越发难以忍耐。

    这一声吼得四周都安静下来,众人看向她。

    徐婆子老脸一红,啐了一声:“大奶奶也是女人,叫她也这样围着几个男人,看她是个什么想法!!主子家的不做人,却拿我们这些个下人寻开心!”

    她边说边哭,声音越发嘶哑。

    正哭着,跟在她身边的一个家丁面不改色道:“我们不知有什么大奶奶,只晓得如今领钱办事,上头的主子说了,叫我们只管跟着你们,别的不用管,你们说什么做什么,我们瞧见了也要一五一十地跟上头汇报。”

    徐婆子闻言,哭不出来了。

    她眨巴着一双老眼,嘴巴张了合,合了张,像一只老态龙钟的河蚌,已经无法自控似的。

    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却没有了方才的气焰。

    “我就是说说罢了,也不是真心的……”她忙擦了擦眼角,“这位哥儿行行好,莫要乱说,免得害了老婆子我一条性命。”

    这两日,徐婆子可没少跟庄子上的人说丹娘的坏话。

    没想到这些看守的人还负责传话,可把她吓得不轻。

    可她却不知晓,看守他们的家丁分做两班。

    白日一班,晚上一班,轮流交替。

    是以,她之前说的那些话早就被人一五一十报到丹娘那儿去了。

    上头的主子说了,他们听到什么只管回话,另有赏钱。

    无论徐婆子怎么说话讨好,这些家丁就是不吭声,依旧跟着他们。

    三个人守一个人,六只眼睛齐刷刷地瞧着,他们想躲都没处躲去。

    那管事远远瞧了,越发心惊肉跳。

    赶紧绕了一条小路,想从后面寻到这里的管事家去。

    刚到人家家门口,迎面差点与对方撞在一起。

    “刘管事,是我啊。”他忙指着自己,“我是老丁!”

    见了是他,刘管事慌了神:“你来做什么?!”

    “大奶奶到了我们庄子上,正查账呢,她问起了孙老头……”

    老丁话还没说完,就被刘管事很粗暴地打断了:“住口!什么孙老头,老孙头的,我不知晓!!去去去,回你的庄子上去,没见我这儿到处都是事儿嘛!!”

    正说着,外头三个家丁也目光直直地看了过来。

    迎着这视线,别说老丁了,就连刘管事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一把将老丁推出门外,咣当一声紧闭房门,大有任谁来敲都不开的架势。

    老丁愣在门口,又试着敲了敲门。

    里头传来一声愤怒又隐忍的咆哮:“滚!!”

    此刻,丹娘正听着下头人的回话,越听越觉得有趣,甚至还让人上了一碟子瓜子,配着香茶,一边嗑瓜子一边继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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