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跟在亦芷后边,但凡她要出去玩,就怂恿我一起喊哥哥。

    陆凝也被缠的烦了,也会让我们偶尔得逞。

    但我从来不知道他对这两个字还有执念。

    自从及笄之后,男女有别,这两个字出现的概率就几乎为零。

    “太子哥哥。”我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这声太子哥哥就像将我们带回少年时,或者是国子监下学后。

    或者是某个皇后午憩的晌午。

    那时候的所有都尚未来得及改变。

    旧景旧人。

    但是对方已经满意。

    他撤了手,招来一个宫人:“送谢大人出宫。”

    “是,殿下。”

    我怀着难言的情绪,走在熟悉的宫道上。

    转角之处微微回了头,发现陆凝也还站在原地。

    再一晃,金陵出现在他身边,似乎在禀报公事,他的表情一变,转身回了邀月宫里。

    我想我是会对陆凝也心软的。

    萧牧野是炽热的情爱,我陪他走了最难走的四年。

    但跟陆凝也不是,我一路从懵懂长到芳华,他见证我的要更多。

    所以即便他同样对我有所隐瞒,我也还是会选择相信。

    但夜越深,风刮的越大了。

    呜呜呜的,听起来似乎有人在哭。

    我从小就不喜欢深宫的黑夜,因为宫墙太高,像一个很高很深的围笼。

    没有人会喜欢这里。

    “大人走快些吧。”宫女提着宫灯,小心翼翼地开口:“宫宴要散了,叫人撞见不好。”

    她不说还好,话音刚落,前方便传来几道人声。

    扶风楼处于前朝后宫交界地,绕过几座假山便是独立的高楼。

    宫灯四处闪烁,赏完烟花的百官正从楼上下来。

    我接过宫女手中的灯笼,装作不经意地混入人群。

    却也不可避免叫人看见。

    赵桥嚷了一声:“谢大人,怎么才见你?”

    我表情自然如常:“赵大人怕是光顾看烟火了,我就站在你身后呢。”

    随即淡淡扫视一眼,借着宫灯的亮,看清前面被亦芷搀扶着的夏侯珮。

    她似乎在出神,总之脸色不怎么好。

    陆衍和庆贵妃不见人,萧牧野也不在场。

    “没吧?”赵桥挠了挠头:“你来了吗?我怎么没见呢,还说你第一回参加宫宴,我要照拂一二呢。”

    赵桥无疑是百官中的好人缘,向来对晚辈多有照顾。

    不过人也咋呼,什么话都往外说,不怎么看人眼色。

    “方才你是从那边来的吧?”他紧接着又道。

    惹得赵高往我这看了一眼。

    我只好无奈又不得已地道:“赵大人您真是,我好歹是个姑娘家,给我留一些面子。”

    赵桥旁边的人这才搡了他一把,低声对他说:“人有三急!”

    “哦!噢噢噢噢!”赵桥一拍脑袋:“抱歉抱歉,实在抱歉!”

    他竟然还为此臊红了一张脸。

    幸好方才过来的时候我留心了一下沿途,捡了个如厕的小道走。

    赵桥显然不是故意的,赵高的脸也转了回去。

    倒是一直走在前面的亦芷,她将夏侯珮扶上了步辇,叮嘱宫人仔细将皇后送回去。

    而后她回了眸,朝我看过来:“谢大人回谢府吧?本宫的马车在宫门口,送谢大人一程。”

    我分辨不清她的意思。

    更不知道赵家的事情里头,亦芷参与了多少,知道多少。

    但上次在马场,她那番话里,显然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

    送我未必是真的,有话说才是真的。

    赵桥等人本想与我协同出宫,闻言忙不迭跑了,很快不见了人影。

    我微微暗叹了口气。

    其实我不怎么想面对亦芷,尤其现在,每一次面对她,愧疚都会令我无法自如。

    但也只能答应。

    离宫门外还有一段距离,亦芷拒绝了宫人的步辇。

    又回头问我:“谢大人想走一走吗?”

    她一个月前叫我谢姑娘,现在叫我谢大人。

    “陪公主走走,恰好解解乏。”

    两个侍女陪在后头,我为亦芷掌着灯,步子慢悠悠的。

    今夜总有回到过去的错觉。

    多少年前,夏夜或秋夜里,我若是宿在宫里,也是这样陪着亦芷走。

    两相无言,我只好先问:“公主近来可好?”

    “你是问身子还是心情?”

    我认真道:“哪个都是,心情郁结也不算不得好。”

    “就那样吧,马马虎虎,但是比在大周好,”她抬头望天上的月亮:“小时候总想逃离宫去,现在却盼着能时时在母后身边,就算深宫也无妨。”

    这话听起来太过苦涩。

    只有经历过的人能咂摸出其中滋味。

    “你是去见皇兄了吗?”亦芷又别过头来:“女人还是比较懂男人的,皇兄看你时,有占有欲。”

    我心有惴惴。

    分不清这是她的试探还是闲聊。

    但赵家一事浮出水面,我同太子的关联,即便面对亦芷也不能说:“公主多虑了。”

    我没想过有一日对着她会撒谎。

    “随便吧。”她很淡地笑笑:“皇兄从小就是个做事有主意的,很少有人能左右他的想法,他一直清楚自己要什么。”

    “那公主想要什么?”

    可能这话有些大逆不道,却是我此时最想问的。

    我知道她被束缚在燕北桓的掌中,想要剑走偏锋。

    究竟是想利用赵家的事情挑起云苍和大周的争端,还是别有目的?

    不管是哪一种,我都不希望她将自己置于险境。

    “我想生个孩子。”

    她突然将手放在小腹上,看向我:“我想有个孩子。”

    孩子?

    女人生孩子无非为了倚仗。

    可她明明不爱燕北桓,也要拿孩子做倚仗吗?

    “公主——如果将来云苍和大周逃不了一场恶战,那于您来说,牵绊越少越好,更何况您不爱大周帝。”

    “那有什么关系,”她眼底突然升起一抹疯狂:“我爱的人已经死了,这辈子都不可能为他诞下子嗣。”

    那个倒在血泊里的李星樾,最终成了亦芷骨血里的恨意。

    “萧牧野总有一天会付出代价的,这个皇城里逼迫过我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只是本宫还要再等等。”

    我看见她眼角红了。

    “谢司遥,”她突然红着眼凑近我,唇边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你会嫁给谁,赵庭安还是皇兄?总不会是萧牧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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