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意深重。

    乌云再次开始汇聚,自北向南迅速笼罩苍穹。

    伴随着阵阵呼啸而过的寒风,又有细小冰晶从天而降,宛若细盐洋洋洒洒铺满地面。

    “尸体不见了,莫非全部被制作成了尸仆?”

    庄子东头一处破败小院,陈峘眉头紧皱陷入沉思。

    “但两户人家共计九口人,如果是曾经见过的那个红衣女子,她应该没有这个本事,一口气将这么多人做成尸仆。

    除非在其手中有连我也只是耳闻,却从未得见的秘宝,才有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但反过来想,她都有秘宝了,怎么可能还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偏僻之地流连忘返,难道是因为喜欢自残自虐,非要领略此处的风雪苦寒?

    难道真的有第二个赶尸人来此,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又有着怎样的目的?”

    陈峘自思自语,话说一半却忽然闭口不言。

    他猛地转头,朝着身侧的苏保长看去,“你有没有嗅闻到什么味道,正在顺着北风飘来?”

    噗通一声闷响。

    火把掉落地面。

    在积雪中打了个滚,冒出大股白烟,发出滋滋声响。

    苏保长两眼翻白,双腿发软,同样跌坐地面。

    就连门外警戒的壮丁,也东倒西歪,没有一個还能保持站立姿态。

    “这种感觉,难道是尸毒中的混毒!?”

    陈峘心中动念,耳朵忽然一跳,隐隐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打破了整个黑暗环境的和谐。

    轰!!!

    心底犹如火药炸开,体内热流汹涌澎湃。

    陈峘猛然顿足踏地,激起大蓬泥雪的同时,穿山式全力施展,飞速朝着院外而去。

    他身形一动,便越过半个院子,来到半开半掩的门前。

    但就在此时,陈峘瞳孔骤然收缩,眸子里映照出一尊黑衣蒙面的高大身影,仿佛一堵石墙般挡在了自己身前。

    高大身影一言不发,抬手就抓。

    粗壮手臂自袍袖中探出,犹如一柄铁锏当头砸落。

    陈峘此时刚刚落地,正处于旧力已泄,新力未生之时,骤然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一道寒意自尾椎骨升起,刹那间便覆盖笼罩全身。

    他没有任何犹豫迟疑,在本能反应下瞬间做出应对。

    身体伏低,提膝滑步,双臂交叉斩出。

    在那只手臂临身前的三尺之地,以割草式将一对手刀重重撞了上去。

    嘭!!!

    拳掌相交,一声闷响爆开。

    陈峘猛地咬牙,借助反震之力向后高高跃起,再次落到了最开始时所在的位置。

    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只感觉两只手臂针扎般刺痛。

    筋膜肉眼可见地淤血肿胀,就连内里包裹的骨节,都在刚才毫无花哨的碰撞中咔咔作响。

    陈峘将涌到喉咙的鲜血咽下,浑然不觉口鼻间满溢的腥甜气息,死死盯着那扇在交锋中被打烂的木门,视线落在那道矗立不动的高大身影,目光不由得又是一凝。

    “混毒炼体,这竟然是一具铁尸。”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声音不复之前的中气十足,而是变得沙哑干涩,听起来就像是两块锈铁在反复摩擦。

    掌心边缘也泛起一道黑印,向外散发出淡淡的腥气。

    黑色印记甚至还在不断扩张,与引入体内的气进行着剧烈对抗。

    “哦?”

    “想不到在如此偏远苦寒之地,连吃饱饭都有些困难的村子,还隐居着老先生这般人物,不仅挡住了本人车夫的全力一击,甚至还能一眼看出它的根底。”

    一道枯瘦矮小的身影自黑暗中缓缓走出,朝院内投来冰冷而又好奇的目光。

    观察片刻,他一声幽幽叹息,“如果老先生以前没有受过伤的话,以你刚刚表现出来的迅捷身法,怕是连这具铁尸都无法将你阻挡下来。

    到时候我就需要直面你的狂暴攻击,真若是被你近身死斗缠上,最终胜负如何还很难说。

    但很可惜,如果只是如果,而非真正现实,你如今旧疾未愈又添新伤,便只能带着遗憾饮恨此地,和这些肮脏低贱的庄户一样,成为我最为忠实的奴仆。”

    “果然是第二个赶尸人。”

    “而且是个精神不太正常,话也特别啰嗦的家伙。”

    陈峘将视线从枯瘦男子脸上移开,落在其脚边的土狗身上,刚刚才平复下来的呼吸顿时为之一滞。

    那条土狗,竟然也是尸体。

    在此之外,还有刚刚从树上落下,站在枯瘦男子肩上的猫头鹰,似乎同样是一具没有活气的死尸。

    陈峘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赶尸人的以尸为仆,竟然连动物都能御使。

    就在此时,枯瘦男子忽然转头向后看去。

    “我那贪婪的妹妹终于出手了。”

    “她潜入了那座最大的府宅,看来她确定的目标就在里面。”

    “倒是让我有些好奇,在这样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又如何能生出上好的炼尸材料,让我的妹妹不惜浪费掉两个尸仆,也要诱捕一头猛虎为其补益身体。

    还是说她已经察觉到了我的到来,所以才会慌不择路,想着先把我对付过去再说其他?”

    赶尸人身体微微颤抖,说话声沙哑干涩,也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

    “只是作为她的哥哥,我自然要为她好好把关,免得浪费掉那件异常珍贵的宝物。”

    最大的那座府宅?

    浪费两个尸仆,诱捕猛虎为其补益身体?

    陈峘心中猛地一惊,下意识朝着来时的方向看去。

    他没有任何犹豫迟疑,也不顾掌心边缘还在火辣辣的胀痛,当即便朝着枯瘦男子冲去。

    嘭!

    又是一声闷响爆开。

    铁尸踏碎木门,先一步将陈峘挡了下来。

    就像是一座大坝,将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尽数拦下。

    枯瘦男子缓缓向后退去,身侧跟着一鹰一狗,很快没入到茫茫风雪之中。

    嘭!!!

    又是一次毫无花哨的正面碰撞。

    陈峘终究是没能突破铁尸的阻拦。

    他周身热气蒸腾,一步一个脚印向后退开。

    直至后背顶到屋墙,才堪堪停了下来。

    咽下第二口涌上喉咙的鲜血,陈峘浑然不顾双手火辣辣的痛楚,只是死死盯着枯瘦男子消失的方向,心中的焦急与疑惑便在此时陡然达到顶点。

    那个家伙竟然走了?

    赶尸人以灵御丝,以丝御尸,双方越近则控制越发精细,反过来一旦离开足够远的距离,尸仆就会直接变成不会动的桩子。

    而若是脱离控制时间久了,赶尸人甚至需要消耗大量精力重新注入灵丝,才能再次取回对于尸仆的控制。

    但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赶尸人已经远远离开,这具铁尸竟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从头到尾就像是一座鉄闸,将他牢牢封堵在了这座小院。

    陈峘心思急转,刹那间推测出两种可能。

    一是对方的御尸手段强大诡异,已经超出了他对于赶尸人群体的认知,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高度。

    第二种可能,则是在枯瘦男子之外,还有第三个赶尸人隐藏在侧,眼前的这具铁尸根本就不受枯瘦男子的控制,所以才不会因为其远离而变得僵直。

    但是,如果枯瘦男子的能力真强大到超出认知,他又怎么可能在对方面前坚持这么长的时间?

    或许只需要一个照面,他就要变成了一具尸体。

    陈峘想到此处,心弦陡然紧绷到极点。

    几乎在同一时间,忽然一声轻笑从后方传来。

    还有一抹若隐若现的馥郁馨香,悄无声息萦绕周身。

    “第三个赶尸人,从头到尾都藏在屋内!”

    “以他们的手段和实力,对付我一个身有旧伤的老头子,竟然还要隐匿起来欺骗和偷袭!?”

    陈峘猛地眯起眼睛,下意识就要转身应敌。

    唰!!!

    只是才刚刚转到一半,他便感到后背猛地刺痛,紧接着浑身酸软乏力,和苏保长一样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吱呀一声轻响。

    紧闭的房门被缓缓推开。

    一只小巧皮靴迈过门槛,从里面走了出来。

    还有几缕近乎透明的丝线,环绕着那道窈窕身影蜿蜒游走。

    陈峘睁开双眼,接连挣扎了几次,都未能支撑着坐直身体。

    “老先生倒是意志坚韧,又打熬了一副好身体,即便是中了妾身的尸毒,竟然还能努力保持清醒。”

    她幽幽叹了口气,“若能将你做成仆役,纵然比不上铁尸,应该也相差仿佛,当能成为我更进一步的绝佳助力。

    只是对于吾等而言,越是强悍的武者,失败的几率就会越高,妾身也担心万一不成,便要白白浪费掉价值不菲的各种材料……”

    女子话未说完,却忽然闭口不言。

    她闭上眼睛,仔细倾听黑暗深处传来的声音。

    同时鼻尖也在微微翕动,似乎在分辨随风飘来的特殊气味。

    可能是发现了什么,女人眉头一点点皱起,再开口时语气也冷了下来,“我那小姑子还真是舍得,竟然毫不犹豫就准备激发秘宝,完全不符合她那贪婪而又吝啬的性格。

    如此一来却让我更加好奇,想要知道在一个偏僻的小村子,除了隐藏着老先生这样的人物外,还有谁能入得她的眼睛,甚至认为对方可以承受宝物蕴含的力量。”

    陈峘火气攻心,欲要挣扎起身,却只是吐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陷入昏迷之中。

    女人低头看了一眼,稍作犹豫后却直接抬脚离开。

    任由一群人倒卧雪地,并未如她所说的那样,要将他们杀死做成尸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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