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重,寒风渐起。

    身前是浓郁到仿佛化不开的黑暗。

    后面一段距离外,则是灯火通明,笑语连声的温暖阁楼。

    两者虽然同处于一座庄园之内,却像是被分割成了两个毫无关联的不同世界。

    苏暮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咚!

    咚咚!

    若隐若现的敲击混入夜风,时隐时现传入耳中。

    听了之后,苏暮莫名感到心跳加速,甚至看东西都出现了细微重影。

    但这些并不是重点。

    如果仅仅是让人心烦意乱的“鼓声”,他绝不会冒着风险独自出来查看情况。

    而是会继续呆在阁楼大厅内,处于一众公子小姐和亲随护卫的包围之中,无论如何都要比现在周围空寂无人的环境安全许多。

    但是,除了若有似无的咚咚鼓声,他竟然还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前去。

    苏暮仔细辨认许久,可以肯定那道不辨男女的声音,一直都在低声重复着自己的名字,与鼓声一起阴魂不散萦绕耳畔,让他原本还算放松的心境顿时变得烦躁起来。

    进入元山城这段时间,他的生活过得平静而又简单。

    除了吃饭睡觉,便是读书习武,偶尔和赵铭顺出去闲逛,就像是寡淡无味的白开水一样。

    再没有遇到诸如黑谷陌家,剥皮实草等玄门中人。

    更没有接连不断的血腥暴力事件。

    习惯之后甚至让他有些恍惚,仿佛之前曾经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而已。

    如今梦醒了,所有一切便都恢复了正常。

    苏暮收敛思绪,倾听着越来越清晰的异响,体内热流便在此时开始无声游转。

    与心跳频率渐趋一致的鼓声。

    以及每隔片刻便会出现的呼唤。

    所有一切都在提示着他,危险与诡异其实一直都在,从未真正消失和离开。

    近期平静安宁的生活,才是浮在水面之上的泡沫。

    看着无比美丽动人,却会在外力的作用下一戳就破。

    让人瞬间坠入到阴暗冰冷的水中,重新体会到危机四伏的种种场景。

    好在后面就是灯火通明的阁楼,虽然隔着一段并不算近的距离,只要他全力开启穿山式,便能在极短时间内折返回去,拉上其他人当做自己的保镖护卫。

    但如果不在今夜把此事查清,将来再遇到这种情况出现,怕是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去面对,远远不如此时来得更有底气。

    咔嚓!!!

    苏暮踩断一截枯枝,在水池假山旁停下脚步。

    对面站着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

    不知道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他只看到这人似乎挑了个担子,就像是走街串巷的货郎,却不知为何非要在夜间出行,甚至无声无息潜入到了卢家庄园之中。

    当挑担人出现后,钟鼓声与呼唤声随即消失无踪。

    周围只剩下了呜呜风声,低空掠过假山传向远方。

    黑暗夜幕笼罩下,两道身影分别站在假山左右,隔着一段距离相互对视。

    他们谁都没有开口,目光在黑暗中相互试探,全都在观察打量着对方。

    苏暮微微皱眉,心中升起许多疑惑。

    他此时基本可以确定,就是这个家伙弄出的异响,也是对方在召唤自己前来,非要在这座假山近前见上一面。

    但是,现在他如约而至,此人却从头到尾保持沉默。

    不仅连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其眼神中还带着一丝茫然,仿佛对于他的到来感到惊讶,甚至是难以解开的疑惑存在。

    苏暮垂下眼睛,双手缩进袖中,掌心渐渐变得一片赤红。

    他对此表示无法理解,还有无名怒火自心底陡然升起。

    对面那個家伙,又是鸣鼓又是低呼,终于将他从温暖明亮的宴会厅喊了出来,结果真见了面却摆出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莫非是要把他当成一只猴子来耍?

    时间一点点过去。

    直到十数个呼吸后。

    才有一道略显柔媚的男子声音响起,打破了黑暗夜幕下的沉寂。

    “这位小哥,前面是什么地方?”

    “我是个走街串巷的独脚行商,今夜来到此地想要借住一宿,不知小哥家里有没有空余房间,能否给在下行个方便?”

    说话声从水池对面传来,透过风声没入苏暮耳中。

    “走街串巷的独脚行商……你卖的是什么东西?”

    “还有,你到底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苏暮向旁边移开两步,站到一块景观石侧后,然后才开口问了一句。

    挑担货郎柔声笑道,“我们这些独脚货郎啊,自然无法和那些财大气粗的商行车队相比。

    卖的无非就是些胭脂水粉、针脚线头等小物件,辛苦忙碌整年也就能糊弄一口饭吃而已。”

    说到此处,他指指盖着土布的担子,“我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只是远远看到了亮起的灯光,才多赶了几步夜路过来碰碰运气。

    小哥若能赏给在下一碗饭吃,再给个遮风挡雨的住处,担子里面的货物随你挑选几样拿走。”

    “只是借宿的话,你跟我来吧。”

    苏暮点点头,大致估算一下双方距离,朝着挑担人相反的方向转身离开。

    他身体微微伏低,看上去速度并不算快,但在嶙峋杂乱的碎石间穿行,却恰到好处跨过了各种障碍,刹那间便已经来到不远处的坡顶。

    挑担人见状,不由得微微有些愣神。

    他若想要跟上去,要么绕过这座说大不大,说小却也并不算小的假山,要么就必须先下到已经冻结的水池坑底,然后再以同样的方式爬上去。

    绕过去需要耗费不少时间。

    真等他到了水潭对面,那个家伙怕是早已经不见踪影。

    但从水池之中直接穿行的话,似乎也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如果是在白天,那一切都还好说。

    但现在却是黑灯瞎火,地面冰冷湿滑。

    再加上面到处都是碎石,被冰雪覆盖之下更是让他有些犹豫,一时间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追上去。

    就在此时,苏暮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了一眼。

    “你还在那里愣着做什么,不是说要到我家去借宿吗?”

    停顿一下,他又接着说道,“正好庄园里已经住下了好几拨客人,其中许多人和你一样都是游走四方的江湖客,你们见了面应该能有很多聊天的话题。”

    “而且那些人看着财大气粗,一高兴把你的东西全买了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挑担货郎微微一怔,旋即连连摆手说道,“小哥太高看我了,咱只是个做小本买卖的生意人,和那些高来高去的人物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而且在下有自知之明,知道他们也看不上咱这些胭脂水粉,更不可能花大价钱买了回去使用。”

    “货郎大哥到底还要不要借宿?”

    苏暮与挑担货郎隔空相望,沉默片刻后忽然换了语气,“你不住的话,我可就要走了。”

    “小哥别那么急,等等我!”

    挑担货郎有些急切道,“我挑着货担行动不便,还要劳烦小哥稍待片刻。”

    他一边说着,一边挑着货担下了石坡。

    苏暮站在矮坡顶端,低头向下俯瞰,忽然毫无征兆说道,“货郎大哥,你担子里的这些胭脂水粉,它是正经的胭脂水粉么?”

    “还有那些所谓的针线布头,和赶尸人御使的灵丝又有什么区别?”

    挑担货郎刚刚来到潭底,闻言不由得脚步一滞。

    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

    尖锐破空声骤起。

    几块碎石划破黑暗夜幕,朝着水池中央呼啸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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