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哄」
杨烟回到闻香轩时,看到门口来来回回踱步等待的小太监。
看着面熟,她心情低落一时没认出来是谁,只礼貌地向他笑了笑。
朱策却向前一步行礼,急着介绍自己:“杨姑娘,奴叫朱策,现在搁吴王府当差伺候,你我在明仁宫有过一面之缘。”
“中贵人,您找在下何事?”似乎有记忆复苏了,杨烟抬臂作揖行礼。
朱策抬手慢慢放下她的胳膊:“奴担不起,姑娘别行礼了!说实话吧,奴等半个时辰了,您得跟奴去趟王府。”
“为……为啥?”杨烟瞅了瞅漆黑的夜色,“王爷这时候找我?”
她说她回去等韩泠,不过是一句“回头见”的套话,并没放在心上。
朱策眼珠子转悠了下,点头:“对的,王爷过度劳累犯了心疾,您这边可有药?”
“我这边连神医都有!”杨烟心里立刻起了焦,拉着他就要往胡九家赶。
但朱策还是拽下了她的手:“哎哟,姑娘,你人去了可比什么神医都好使。”
“啊?”杨烟皱了皱眉。
“十万火急,快走吧!”朱策扯着杨烟就要走。
旁边谭七已经搞来一辆马车候着了。
“我还得换身衣服。”杨烟瞅了瞅自己的男装,在外头待了一天一夜,也满身臭汗,怕冷玉笙又嫌弃。
“王府里可以沐浴。”朱策不知她在犹豫什么。
“那等我下,我拿点东西。”杨烟转身进了铺子门,“去拿神药!”
——
几个大夫来诊过脉,都说小王爷只是劳累过度,睡眠不足,开了些安神药,叫他早点休息。
侍女手忙脚乱去煎药,清凉阁中冷玉笙披着头发赤脚坐在叠席上,斜倚着靠外头露天连廊的一侧房门,盯着王府大门的方向,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身边摊开了那卷价值万两金子的画。
忽然有微风吹动了房间另一头新挂的白色纱帘,昏黄灯光下,帘后渐渐显出个女子的朦胧影子。
冷玉笙听到脚步移动的声音,猛然回头,起身过去撩开帘子。
面前女子只着一件粉红纱衣,赤裸胴体若隐若现地透出。
瞧见这身形高挑,只着分体白衫亵裤的男子,不安地垂眸搅了搅手指头。
是一张俏丽却陌生的脸,和画上女子眉目依稀有几分相似。
罗管事是会找人的,知他憋闷太久了。
冷玉笙怔了怔,放下帘子后退几步。
手上拳头握了紧,他咬了咬下嘴唇,露出个邪气表情,重又撩开帘子,闭上眼靠近了女子脖颈,轻嗅。
是沐浴过又扑上花露,澡豆混着花香的味道。
却不是她的味道……他睁开了眼睛,按下心头浮动的燥气,拍了拍手。
罗管事匆匆上了楼,但不敢迈进房间,垂头立在楼梯口。
他不知主子是不是满意。
“老罗,你想得很是周到。但本王今儿疲累不适想睡了,给这姑娘些银子,还是打发回去吧。”他淡淡吩咐。
罗管事眼皮抬了抬,上回就猜测小王爷不中用,这回送上门的也不要,果然是不中用吧。
他以为小王爷喜欢眉眼灵动的一类女子,枉他在乐坊司寻了许久才找到这么个长相的。
他立刻应了,叫女子退出,转身时余光却瞟到冷玉笙又坐地上去抚摸画上女子了。
他给昭安帝管行宫管了十年,伺候帝王宠幸女子也无数次,竟猜不到这个小王爷到底什么癖好。
难不成喜欢画上的假人?
下楼时却在楼梯上碰到朱策引着一名身背木箱的白衣少年上楼。
光线昏暗,罗管事也没看清少年的长相。
杨烟和走在前头的粉纱裸体女子擦肩而过,回头见女子在阁楼门口披上了外衫。
“朱策?王爷已经休息了,莫要再去打扰。”罗管事抬臂挡了挡两人。
杨烟抬腿上楼的脚步立刻退下来,心里莫名蹦出个猜测,他……是不是和别的女子在休息?
朱策却面露微笑,施礼道:“这是奴给王爷请的神医。”
“神医?”罗管事瞥了瞥一旁垂头的少年,才觉出这张脸有点面熟,竟是前天带回来的那个本尊?
转瞬了然。
“既然王爷要休息,在下就不打扰了。”杨烟低声道,转身就走。
楼上的人却耳朵尖的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心立刻砰砰跳了起来,但他没有动弹。
朱策扯了扯杨烟的袖子:“来都来了,麻烦先给王爷瞧瞧病吧。”
刚巧侍女端了热气腾腾的药碗过来。
罗管事立刻躬身道:“神医难得能请来,还劳烦神医上楼送药。”
杨烟只得硬着头皮从侍女手里接过托盘。
-
罗管事带着朱策和粉纱女子离开。
退出阁楼后他伸手点了点朱策脑门:“怎么就数你机灵呢!你怎知那姑娘住处?”
朱策狡猾一笑:“大管事有所不知,人家俩人之前就有交情,刚巧叫奴碰上了而已。管事您操心这么大个王府够辛苦了,奴愿意帮您分担些。”
“德性!”罗管事啐着从袖中取出两枚小银锭,一枚递给女子。
“王爷不宠幸你,是你没福气。但得记着出了这个门,里边的事情都得烂在肚子里。”
另一枚给了朱策:“你小子是会办事的,但下回得先知会本管事一声,否则惹祸了没人给你担待。”
“那是!那是!奴就是跟着您混的小喽喽。”朱策笑得眉眼几乎眯到一起。
打发二人走后,罗管事抬头望了楼上一眼,又原地等了一大会儿,果然没人再拍手叫他。
但已经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依稀传出,楼上的门“唰”地合了上。
他不便再听,只安排两个侍女楼底下候着,自己哼着小调走了远。
——
杨烟端着中药上楼时,还不是很确定里边人是有一个还是两个。
若有别的女子陪他,她该如何自处?
此刻心里连体面告辞的话术都想好了。
她将托盘轻放到榻上,摘了箱子自己在推拉门旁脱鞋,透过纱帘隐约看到有个人在叠席上躺着,动也不动。
她松了一口气,又莫名紧张起来。
拉开帘子,却撞上了冷玉笙直愣愣盯着她的目光,冷淡却热切,又是矛盾杂糅。
她的脸有些灼烫。
远远看到这个人影,冷玉笙一直拧巴的心口突然泛出难言的委屈。
一颗心被越来越近的身影涨满。
“才半天不见,怎么就生病了?”杨烟在他身边放下托盘,抬手贴了贴他的额头,“也不烫啊。”
两颊偏偏红扑扑的。
冷玉笙别过脸去,不再看她,只懒洋洋瞧着外头黑黢黢的景致,大半个月亮刚从东方升起。
杨烟觉得奇怪,怎么连人也不高兴了?
“先吃药吧。”她道,将药碗端到冷玉笙面前,建议,“殿下得坐起来,不然该呛鼻子里了。”
虽然不说话,冷玉笙表情却很诚实,被蒸腾的苦涩草药味熏了满脸,嫌弃地避了更远。
杨烟自然知道他讨厌喝药。
她放下碗转身去提箱子,冷玉笙立刻追着她的背影,似怕她就这么走了,不哄他了。
看到她折返,又把头拧回去。
杨烟从箱里拿出一包蜜饯,诱惑他:“乖乖把药喝了,给你一颗蜜煎荔枝。”
男子不理睬他。
“两颗?”
冷玉笙把头转了过来,还是抿着嘴。
眼神竟然娇弱下来,睫毛无辜地忽闪忽闪。
“那你把头稍抬一抬,我喂你好不好?”杨烟换了个方式逗他,端起碗拿勺子盛了棕色药汁,吹了吹。
虽然极力克制着,嘴角还是颤抖了下,差点就要挑起,又被他狠狠摁住了。
“殿下搁这躺着耍赖皮么?”杨烟瞧明白了,放下了碗,“爱喝不喝。”
冷玉笙却一把捉住了她的手,坐起身向她丢来手边画轴:“一万两金子是吧,直接开口我又不是不给,何必叫人画了你的裸体再卖给我。”
“你怎么这样想呢?”杨烟知道是什么,拾起画轴也没打开,只惊讶于男子的刁钻想法。
“你以为我和胡易勾结起来骗你钱?”
“胡易么?果然是他。”冷玉笙笑了,他原本只是猜测,此刻终于确认。
“眉山不肖生”——哪里还有第二个来自眉山的风流公子。
他联系起春搜射礼,杨烟座位上坐了胡易的母亲,此刻料定他们的关系并不简单。
“你来向我告密,趁乱送别的男人卷我的钱逃走,那人还是个敌国奸细。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冷玉笙欺向她面前,却本能地闭起了眼睛。
又霍地睁开: “他都画你的身子了,你跟他也睡过?”
“……”杨烟都要急哭了,什么叫也睡过,她跟谁睡过啊?!
但她的确存了放胡易走的心思,并不能挺直腰杆辩驳。
她脑袋飞速运转着,忽地嗔他:“你倒还有理了,我都没生气你跟刚刚那个光身子的女子——”
“我没有!”冷玉笙立刻辩解,“阿嫣,那是罗管事送来的,我看都没看就打发走了!”
杨烟“噗嗤”笑了:“你着急什么呢?殿下,我信你。”
“你就不误会误会吗?”冷玉笙忘了自己还在质问她。
杨烟摇了摇头:“我不会偏信眼前片面看到的东西。”
冷玉笙唇角不安地努起,原来她不吃他的醋,他竟也不高兴。
“人很复杂,甚至行为和想法也常常不统一。事情更是复杂的环环相扣,以结果简单去臆想推论过程,往往会偏听偏信,一叶障目。”
“所以有时候即使亲眼见到的,也不一定为真。但我选择信你。”
杨烟捧起他近在咫尺的脸:“请你也不要因为一幅画就怀疑我,我并没有和任何人睡过。”
“韩泠,我也只有你。”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150_150915/606743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