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知道自己被厌恶嫌弃,含烟这几天倒是老老实实的没有作妖。
她尽量在小院中给自己找活儿干,但墨竹和沈晏卿两个人其实平日里也没有那么讲究,琐事之类的墨竹一人便干完了,于是努力半天,啥也没干,只能干巴巴的站在院中看着墨竹一趟一趟的冲她翻白眼。
她也懂得忍辱负重的滋味,这几天都没有贸然去接近沈晏卿。
沈晏卿坐在桌前,他手上还拿着那封信,面上有些犹豫。
小狗崽子趴在篮子里,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沈晏卿到底去不去啊?这封信他都已经看了八百遍了,虞真都觉得他快要背下来了。
还有那个含烟,怎么老是没有动静?
快点来点动静吧,不是说要下毒吗?快来下毒,这事儿完了之后估计沈晏卿就会有点成算了。
不然总觉得差那么临门一脚。
沈晏卿再次看了一眼那封信,叠好后把信直接放在了箱笼中。
寄信的是青山书院的山长,自外公去世后,山长便由外公的好友吴夫子接手。
吴夫子怜惜他,得知他在京城的传闻后,五年前便每年都催他去青山书院就读。
只是他一直犹豫,觉得自己身子实在太差,若不是……若不是林夫人,他恐怕半点都兴不起去科举的念头。
他这一生,一眼便能望到头,不过就是死在病榻之上。
除非真有灵丹妙药,可以药到病除。
想到这里,喉间的痒意便又涌了上来,沈晏卿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这次隔了一会儿咳声才停。
这次风寒让他本来便亏空的身子更加脆弱了些。
沈晏卿都不知道,拖着这样的身子他究竟还能活多久。
科举?
他能撑完一场吗?
他只会让一直关心他的吴夫子失望。
“叩叩。”
墨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公子,今天的药熬好了。”
“进来吧。”因为刚刚咳嗽完,沈晏卿的声音十分低哑,甚至带着些阴沉。
墨竹把手中的药碗放下,看着沈晏卿面色如常的喝完。
他有时候都十分佩服公子,这么苦这么难喝的药,他一喝便是十几年。
“咔哒”一声。
这是碗放在桌面上的声音。
“墨竹,我应当是好不了了,”沈晏卿纤长苍白的手指随着碗沿划了划,“这药,真的还有喝的必要吗?”
这种丧气话,沈晏卿此前从未说过,墨竹只一听,眼睛就红了。
他直接跪在了地上,仰头看着沈晏卿:“公子说什么混话!大夫开了药就要按时吃!公子能长这么大全靠药吊着,怎么能说没用呢?”
沈晏卿垂眸看着他:“这样活着,有意义吗?”
这些年来,他一直跟在公子身边,沈府的人也并不待见他们主仆,公子的身体每况愈下,每一次风寒都会加重,这几年身体越发不好了,原先只是晚上咳,现在白天晚上都在咳,一点冷风都不能见。
公子只能关在屋中,日日捧着书看。
只有他知道,公子其实十分羡慕林夫人的儿子,虽然学问不成,但打小便身体健康,偷鸡摸狗上蹿下跳,把沈府搅得一团乱,那是公子向来都不能体会的。
想到这里,墨竹眼泪顿时涌了出来,他一边哭一边说:“人活着就有希望,公子的病神医一定能治好的!”
“神医……”
沈晏卿勾了勾唇角,那是嘲讽的弧度:“虚无缥缈,恐是一辈子都难以寻到……”
“谁说不能寻到的!公子的母亲都能给公子送上灵犬了!神医一定也能遇到!”
“多活一天便多一天的念想,万一就遇到了呢?!”
“公子!你可千万不要往坏处想!”
墨竹说到这里,整张脸都哭花了,好像比起身体不好的沈晏卿,他才是那个要早死的人似的。
见墨竹哭得厉害,沈晏卿摇摇头,从怀中抽出一方帕子递给他:“莫哭了,你都十四了,都是能当爹的人了,叫外面的人看到还当你是小孩呢。”
墨竹扯过帕子胡乱在脸上擦:“公子不说那些丧气话,墨竹也不会哭。”
“好好,是我的不是。”
小狗崽子静静的趴在竹篮里,抬眸看着主仆两人的互动。
沈晏卿其实是一个内心有一座孤岛的男人,他身上有着奇怪的距离感,这种距离感又是那种很难打破的类型。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墨竹的死亡在原书中对他的冲击那么大的原因吧。
在沈府,只有墨竹一心为他,其他人都并不把他放在眼中,只觉得他是一个注定要早死的人。
哎。
小狗崽子有些烦躁的用爪子扒拉了一下耳朵。
男人心海底针,真烦。
不过神医……
原书中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个神医,不过被沈晏卿找到的时候,沈晏卿已经是出了名的奸臣,那神医拒绝为沈晏卿医治,最后被沈晏卿倒也没有勉强,直接让人送走了他。
其实在虞真看来,沈晏卿这个人求生的欲望好像并不太高,在原书中,斗倒沈家之前他还有些活人气,等沈家所有该报复的人都报复完了,他好像就无所谓起来。
甚至于后面与主角在立场上的冲突,都有些故意落败之感。
算了,现在先别想那么多,只要墨竹不死,沈晏卿肯定不会变成原书中那样,而且神医……神医的位置好像也并不是一点踪迹都寻不到。
在原书中,神医是一个仙风道骨,在各处游历之人,最吸引他的地方便是什么深山老林、偏僻乡村,亦或者盛产珍稀药材的地界儿。
虽然找到的概率依旧有点小,但也不算是全无线索。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小狗崽子长势惊人,已经从一只萌萌的小狗变大了一圈,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沈晏卿总觉得苍猊的体型比起寻常的小狗有些不太一样,耳朵小而挺,毛色也黑中带着一些灰,体态更具压迫感,就连脚掌似乎都大些。
“苍猊,是不是长得有些太壮实了?”沈晏卿说。
墨竹闻言一笑:“公子也觉得苍猊的神态和一般的狗不同?咱们家的苍猊就是比别人家的壮实好看!这可是夫人送的神犬!当然不一般!”
沈晏卿摇摇头,笑道:“但愿吧。”
墨竹笑眯眯的看了一眼苍猊,他对自家狗有着盲目的自信,虽然苍猊现在还小,但总觉得苍猊光是眼神都比别的狗灵性。
苍猊此时正趴在公子脚边,闻言还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无聊的动了动耳朵。
“公子,你怎么又在看这封信?”墨竹看完苍猊,便发现沈晏卿又在看那封信。
那封信这段时间公子已经反复看了好几遍,墨竹不知道那封信写了什么,但能看出来公子的纠结。
他想了想,问:“公子有什么很为难的地方吗?”
沈晏卿合上信:“不……只是有些犹豫。”
他没有再说下去,反倒是问起了含烟的事情。
“路通了吗?”
一说到这个墨竹就不困了:“说是最近两天就能通了,我昨日便跟她说了,让她最近两天好好收拾收拾东西,别到时候又丢三落四的不肯走。”
沈晏卿点点头:“如此便好。”
对话结束,墨竹又去忙着给公子熬药做饭,这是他一天之内最重要的活儿。
这一个月来,含烟也老实了许多,在院中会自觉的做一些扫撒的活儿,但是从未踏进过公子的屋子,时间久了,就连对她敌意颇深的墨竹都放松了些警惕。
但墨竹也深知,这样的女人留在公子身边只会是个负累,因此想要送走她的想法从未改变过。
含烟见墨竹从公子的屋子里走了出来,又直接进了灶房,心中不免有些交集。
不管如何,她都要快点下手才行。
沈晏卿本来身体就不好,只要他死了,她的任务就完成了,没有谁会怀疑到她的身上。
谁叫他没有选择跟她在一起?那她就只有出此下策了。
好在这段时间她表现得十分顺从,这多多少少会让墨竹放松些警惕,给她机会下手。
院中只有墨竹这一个仆人,想要避开应该也不难。
想到这里,含烟心下安定了不少。
终于,在当天晚上,被她找到了一个机会。
墨竹总是会先端着药给沈晏卿喝完,再端晚饭,往常他都是把药和晚饭放在同一个托盘中,一并端过去,但今天药先熬好了,他想了想便先给公子端了药过去,晚饭晚一点也没关系。
在墨竹端着药走进沈晏卿的屋子后,含烟动了。
她迅速走到灶房,眼神在灶台上的东西上扫了一眼,落在了装着燕窝的甜品上。
这燕窝还是从沈府带出来的,被墨竹看得十分宝贝,断断续续消耗下来已经所剩无几,墨竹也只有隔三岔五的给沈晏卿做一做。
时间紧急,含烟没有想太多,掏出手中的药瓶往里面放了不少粉末,再用汤匙搅了搅,便把东西全都放回原位,匆匆忙忙走了出去。
她动作很快,墨竹从沈晏卿的房中出来时,院中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
墨竹不疑有他,忙完晚饭便端着东西往沈晏卿的房间里走去。
他放下碗筷,便招呼沈晏卿赶紧用饭,沈晏卿见他忙忙碌碌的,失笑道:“一早便说了,让你和我一起用饭,你却老是不肯。”
这话墨竹耳朵都听得长茧了,顿时反驳:“公子是公子,下人是下人,才不能因为离开了沈府,就不懂规矩。”
沈晏卿其实内心早就把墨竹当作了自己最亲近的人,他自然知道墨竹是一个固执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少年,便没再说。
他刚一坐下来便看见放在桌边的燕窝,想到墨竹喜欢吃甜,便推了过去:“我不喜欢吃这个,给你。”
墨竹虽然想吃,但在他心里自然是公子的身体最重要,于是果断摇了摇头:“不行,公子的身体最重要。”
“你若是不吃,那便倒掉,左右今日我是吃不下的。”沈晏卿说。
“公子,你怎么能这样?!”墨竹有些气了,“公子不吃,反正我也不吃!”
真是的,一碗有毒的燕窝这么让来让去的,叫虞真看得心都紧了。
是的,在沈晏卿说把那燕窝让给墨竹的时候,她就马上意识到,剧情点又到了!
若不是墨竹替沈晏卿挡了灾,沈晏卿也不会在黑化的道路上狂奔。
眼见着这两人让来让去,气氛都有些凝重了,虞真觉得是时候该自己出马了。
见墨竹虽然气鼓鼓的,但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沈晏卿又是好笑又是有些气,但最后还是放缓声音说:“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墨竹还想挣扎:“有道理的话我就听,没道理的话,公子说的我也不听。”
墨竹:“公子若是不吃,我就——”
“嗷嗷嗷!”
墨竹和沈晏卿的眼神同时落在了坐在桌下的苍猊。
墨竹:“我就让苍猊吃算了!”
等说完之后,墨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天!他怎么能说他不吃就给狗吃!这么金贵的东西,那不是暴殄天物吗?!
明明他很想吃的,为什么一看到苍猊就说出这些浑话了!
沈晏卿听到这里,也有些气了,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搁,沉着脸说:“那便给苍猊吃吧。”
墨竹一听,心中顿时便觉得委屈。
他眨巴了一下眼睛,眼眶顿时红了,心下一气,端着碗便放在了苍猊面前。
气鼓鼓的说:“苍猊,公子给你的,快吃。”
两个幼稚鬼。
小狗崽子从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哼哼”声,然后在墨竹和沈晏卿的眼神下,爪子炸开又收缩。
当动物真难,还要演戏。
狗崽先是快乐的“嗷”了一声,接着鼻子便往燕窝上闻了闻,随后身体一僵。
它像是不敢相信似的,直接坐在地上冲着碗闻来闻去,末了直接抬头,认真的看着墨竹,却一点都没动那碗燕窝。
墨竹有些奇怪,苍猊一向最喜欢吃好吃的了,遇见好吃的东西,吃得比谁都快,这会儿怎么一点都不动了?
墨竹:“怎么不吃?是苍猊不喜欢吗?”
不,她喜欢,但这加了料的吃了就得躺板板。
鼻子太灵敏了,她只不过闻了一下便闻到了里面人类不易察觉但对犬科生物十分明显的异味。
墨竹还没反应过来,伸手准备把燕窝端回来。
“不吃吗?不吃的话,那我……”那我吃。
话还没说完,伸出去的手便被苍猊的爪子按住了。
苍猊冲着他威胁的“呜呜”了两声,虽然个头小,但这少见的凶残模样让墨竹顿时吓了一跳。
他迅速收回了手,觉得自己之前对苍猊的好都白白喂了狗:“为了一碗燕窝,苍猊你竟然想咬我!我再也不喜欢你了!”
真的她都要说腻了,幼稚鬼。
见墨竹这傻蛋还没明白,她只能继续表演。
在墨竹控诉的视线下,小狗崽装作吃了一口燕窝的样子,然后摇摇晃晃的在地上走了两下,再“啪嗒”一声倒在了地上,脚还抽了抽。
这表演,即便是大脑缺根筋的墨竹都反应过来了。
他脸色一变,抬头看着沈晏卿的眼神十足害怕和惶恐:“公子……难道这燕窝……有、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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