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柳香又披着厚厚的裘衣来到了罗府的北院,今天她不仅为罗兰带来了精美的点心,还带了一些水果和鲜花。
因为罗兰的病情属于罗家的秘密,除了一些罗箐的亲信,其他人是一律禁止踏入北院半步的。然而千山万水怎么可能难倒罗兰和柳香这对好闺蜜。
还是老样子,柳香在门外与罗兰聊天,而中年女子则在外面放哨。
罗兰被孤零零地关在这间大宅,要不是柳香天天偷溜进来陪她聊天,估计她早就扛不住了。对此中年女子是非常感激的。
所以就算柳香瞒着罗箐过来这里,中年女子也是帮亲不帮理了。毕竟她是柳香的随从,在这件事上就算违反了罗箐的命令,她也在所不辞。
“香香,谢谢你又来看我…咳咳…这鲜花,你从哪里找来的?这天气…应该所有花草都凋零了…咳咳…”
屋子里传出了罗兰的声音,比起昨天,她今天的状态似乎差了不少。
“兰兰,你的咳嗽为何又加重了,你感觉如何?”柳香一脸焦急,真的恨不得推开门就冲进去。
“我…没事,外面很冷吧…”罗兰轻声问道。
“嗯,今日比昨日又冷了一些…很抱歉呢,你的生辰我只能在此陪你度过。等你好了,我们再一起出去玩!去逛花街,去放天灯,去找很多很多好吃的!”
“有你陪我,我已经很开心了…咳咳…”
“我们是好姊妹嘛!对了,你有什么愿望呢?”
“我的愿望…我想出去看看外面的天空…”罗兰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憧憬,也带着几分无奈。
“不行呢,外面太冷了,对你的身体可不好。不用着急,等你的身体好些,我们再一起出去!”
“咳咳…我…好不了了,恐怕这是我最后过的一个生辰。其实我并不害怕死亡,只是…咳咳…只是我不想死在这间宅子里…”
“呸呸呸!你绝对不会有事,杨公子很快便会来看你!这几日我把所有家仆都派出去找了,我相信用不了几日,一定能找到他!”柳香肯定地说道。
“他也许…不会再来了,外面兵荒马乱…金城并非久留之地。”
“不会的,他肯定会来看你!我听老头子说,昨夜胡贼打过了黄河,不过又被我们晋军击退了。虽然我方损伤不少,但我们有三十万大军驻守渡口,那些胡贼休想踏入金城一步!”
“咳咳…胡贼打过来了?我听兄长说,杨公子上山寻药了,他不会有事吧!”罗兰的声音低沉,眼神中闪过几分担忧。
“放心,杨公子肯定会没事的。我们这里是秦州,乃天子脚下,怎么可能会让那些贼子进来。”
“可是…”
“不必担心,兰兰,你要相信他,亦要相信自己。不聊了,你快吃点心,不然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吃不下…香香,要不你回去吧,我想…咳咳…我想出园子看看!”
“不行不行!你这义疾可不能遇风寒,我们就这样聊聊天好不好,聊聊狂人诗集!”
“我想出去看看…趁月姐姐不在,我出去一会儿就好!我怕…我怕以后再也看不到外面的天空了…”
罗兰执意要出门,而柳香怎么劝也不管用,见罗兰心意已决,她们协商了一番后,柳香还是答应了罗兰。毕竟今天是她的生辰,这个小小的愿望她不得不答应。
“你出来可以,但我必须陪着你!”
“可我怕传染给你…”
“杨公子都不怕,我怕什么!反正我必须留下来陪着你,不然你也不许出来!”
“那你…离我远一些…”
自从薛定来过,大家似乎对义疾也没有之前那样畏惧了,就连罗箐也来探望了罗兰几次。罗箐对薛定所说的深信不疑,只要用布条捂住口鼻,这病便不会传染给其他人。
柳香连忙从身上的衣服中硬撕下了几块布条,严严实实地把自己的口鼻包裹住。
“兰兰,可以了!”
门被轻轻拉开,一缕淡淡的阳光刺穿了那暗黄的灯光,落在了一个消瘦的身影上。
罗兰连忙用手遮挡住那柔弱却十分耀眼的光芒。不过,她很快又把手放开了,随即深深地吸了一口那自由的空气。
也许没有人比一个久卧病床的人更懂得平凡、自由和健康的意义,就连一口新鲜的空气都那么的宝贵。
罗兰扔掉她手中的那根拐杖,就如同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慢慢地从宅子中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
“香香,你走远一些…”
罗兰步履蹒跚地走到了园子中一棵掉光了叶子的桃树旁,一人一树,宛如两盏即将枯竭的油灯,正在静静地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她慢慢抬头望着这棵只剩下枯枝的桃树,她印象中这棵桃树只开花,却从来都不结果。她觉得自己就像这棵树一样,似乎也只有花蕊,却永远不会结果。
柳香刚想走到罗兰身边,却被罗兰阻止了。
“香香,你不用管我…走远一些…”
“我不怕!”
“放心,我可以的…”
罗兰看到围墙边的几堆积雪,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父母带着他们一起玩雪的场景。那时两位哥哥都喜欢捉弄他,而她总是爱哭。只要她一哭,哥哥们就肯定会被父亲打屁股。
她回想过往的点点滴滴,嘴角不由得泛起了一丝丝笑容,然而两行清泪却悄然滑落。
她忽然很想感受一下握住雪团的感觉,于是挪步朝着其中一堆积雪走去。可能是走得太急,她一个不小心,便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兰兰!”
“小姐!”
“兰妹!”
忽然,三个声音不约而同地传来。
“你们都别过去!我来吧…”
罗兰的心脏猛地一跳,就如同惊雷掠耳,她也顾不上身上的疼痛了,因为她听到了这几天魂牵梦萦的声音。
“杨…杨公子?”
这时,薛定一行人都冲进了院子。
“柳香,你为何在此!于月,这是怎么回事?”
罗箐看了看柳香,又看了看中年女子,顿时勃然大怒。
“哎呀,我…我为何在此?抱歉抱歉,我想我走错地方了!”柳香一惊,便想连忙开溜。
“给我站着!”罗箐大喝了一声。
“于月,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罗箐刚想给中年女子一个耳光,但一想到手上正抱着那个药箱,最终还是硬压下了心中的怒火。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本来外界就已经在对罗家议论纷纷了,要是这事传出去,那他罗家将会万劫不复。
“我…”
中年女子刚才明明在小桥那放哨了,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罗箐他们忽然就出现在她身后。可能是因为罗府太大了,过北院的路就有好几条,她只能堵住大家平时最常走的那条。
薛定才不会在乎罗箐的心情,他戴起一个口罩便走过去把罗兰扶了起来。
“你怎么跑到外面来了?也对…老是待在屋子里对身体的康复不利,是多应该出来走走!”
罗兰刚才还满满的负罪感,却没想到被薛定简单的一句全给打消了。
罗箐一听,也是瞬间哑火了,这一点他怎么就没有想过?
“你来了…”
罗兰盯着薛定,就像阴雨夜中看到了曙光一般,那眼神中尽是委屈与渴望。
“啊,我不是说了嘛,过几天就来看你。你出来怎么也不穿厚点?”
“我…”
“好了,先回去吧!”
“嗯!”罗兰连忙点头。
“原来你就是兰兰朝思暮想的那个杨公子?我怎么看着你比我还小…”
“柳香,你给我待着,等会再收拾你!”
柳香刚想朝薛定走去,却被罗箐喝住了。
“好了,你们在外面等着吧!罗兄,把药箱给我。”说着,薛定便朝罗箐走了过来。
“我陪你吧!”圣女开声道。
“你还是在外面等我吧,虽然有口罩,但凡事都不是绝对的。”
薛定也不能确定罗兰的病到底是什么情况,所以觉得还是谨慎点好。
“好!那你忙,我到附近走走…罗公子,是否方碍?”圣女问道。
“无碍无碍!风姑娘若是喜欢,大可随意走动,把罗府当作自家就行!”罗箐把药箱递给薛定,连忙拱手说道。
“那谢过罗公子!”圣女回了一礼,便挽着长长的紫衣,一边欣赏风景,一边缓步走出了园子。
而薛定也扶着罗兰进了屋,园子里就只剩下罗箐、柳香与中年女子。
“那没什么事,我也回去了!”柳香刚想闪人,却被罗箐拽着衣领拉了回来。
“罗兰的病情,你是否对其他人提过?”罗箐质问道。
“没,绝对没有!”柳香举起手,信誓旦旦道。
“老实交代!”
“呃…就,就我娘,绝对再无第三人!”
“好,看在你与罗兰的情份上,我不为难你。但你给我记住了,要是你敢走漏半点风声,你们柳家就没必要再待在金城了!”
“好,我发誓!绝对不会再对第三人提及…我也帮我娘发誓!”柳香就像是一个被逮住了的小偷,一脸的心虚。
“滚!”
“哦…那月姐姐,我先走了!”
“走正门!”罗箐又喝道。
“对对对…应该走这边!”柳香头也不回,一溜烟便不见人了。
薛定扶着罗兰刚进门,便看到了门旁的两个篮子,一个放着点心,一个放着水果,果篮里还放着一小束鲜花。
“呵呵,你这个闺蜜不错嘛!”薛定笑道。
“何为…闺蜜?”罗兰好奇道,此时的她容光焕发,压根就看不出是个病秧子。
“闺蜜就是…女孩子之间的好朋友!”薛定解释道。
“呵呵…原来是手帕,不过闺蜜二字却更为形象,那以后我便改称为闺蜜!”
“手…帕?”
“嗯,手帕之交…但通常被称手帕交。”
“呵呵…我倒觉得手帕交更为纯洁…好了,你坐床上,我给你用药。”
罗兰眉头微微一颤,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连忙问道:
“杨公子,莫非你…真的找到了可以治愈我的药?”
“这个我也不好说,不过我觉得有九成的把握吧。对了,有件事情我需要提醒你一下,从现在开始,我们所聊的内容,所做的事情,你不可以对任何人说。你那手帕交不行,你的哥哥也不行!”
“好!”
罗兰没问什么原因,便无条件地点头答应了。
“那这个,你先收好!”
薛定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册子,递给了罗兰。
“这是…”
“你改天有空再慢慢看吧。”
“好,多谢公子所赠,此礼甚厚。”
“啊?呃…反正你藏好了,要用心看,说不定你以后能帮到很多有需要的人。”
薛定说着,便打开了药箱,里面除了一个小包,就只有一堆白雪。
“这是…药?”柳香并没有怀疑薛定的意思,她只是十分好奇。
薛定扒开雪,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比拇指大一点的小瓶子,然后便放在火盆旁轻轻地烤了一下。
“这东西叫青霉素,因为放太久会失效,所以要冻起来。不过每次使用的时候得捂热。太冻不行,太热也不行,必须要跟你的体温差不多才能用。”
说着,薛定又拿出了一根拇指大的银管子,管子的一端又连着一根略小的银管,而另一端则像是一根麻线针。
“这是何物?”
“这是注射器,虽然样子不太好看,不过凑合能用。等会儿可能会有点疼,你怕不怕?”说罢,薛定又拿出了一撮棉花。
“不怕!”罗兰连忙摇摇头,她是越来越好奇了。
其实罗兰怕不怕薛定不知道,但他看着自己做的针头,心里都不禁发毛,简直就比那牙签都粗。他发誓,他实在是尽力了。
这玩意儿他是找了一支银簪,然后从中间钻了一个小孔,再慢慢打磨至细。其实多细他都能磨,就是这个小孔实在太难钻了。
“因为要做皮肤测试,可能会很痛,要不你还是找点什么东西咬一下。”
“我不怕!”
“那好吧!我们准备开始了!”
薛定把一切都准备好后,掀开罗兰的袖子,用这支比兽医专用针还粗的针头,迅速在罗兰的手臂上一扎!
“啊…”
罗兰忽然一声尖叫。
“忍着忍着!”薛定怕吓到外面的人,于是连忙把自己的手臂伸到了罗兰嘴边。
罗兰想也没想,一口便咬在了薛定的手臂上。
“哎哟…”
薛定也没忍住鬼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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