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侯府,霁月院。
百里靖炘听到门外动静,放下手里的游记,沉声道:“进来。”
蔺紫和蔺逸入内,半跪在地,禀报道:“主上,方才狮鹫载着萧衾出发前往封地了”
一旁的醉芙幽幽睁开双眸,道:“飞尘可愿出关跟随?”
蔺紫摇摇头。
醉芙长叹息一声,道:“罢了罢了,这两人的心结就让时间来化解吧”
当初谢长瀚允诺她组建势力以防万一,她暗中谋划多时,但无奈风浪一波接着一波涌向忠勇侯府,日月如梭,到如今,她麾下竟只有寥寥五人不说,这里头的魏苏和长生还在成长当中,自己可谓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彡彡訁凊
此一役关系着大局,凛雪在京城离不开身,她只能派遣萧衾到封地进行舆论煽动,可萧衾毕竟是个少不更事的女孩子家,本以为师泽能说动飞尘出关陪同,可终究
唉天不遂人愿。
就在醉芙沉浸在思绪时,门外传来一声急促的脚步声,下一秒,长生激动的声音响起。
“姐姐!荆老大夫说老先生快要醒了!!!”
闻言,醉芙猛地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
“长生!派人通知舅舅秘密回府!”
说完,醉芙着急地拉起百里靖炘的手,直直往外走去。
卯时,天边一颗晨星在半昏半暗的夜色突围而出。
空气中还弥漫着破晓的寒气。
侯府门外,谢旭翘首以待许久,听见远远处就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赶紧出门迎了上前。
只见破晓的天光中,一名高大的男子策马归来。
谢旭微微松了一口气。
男子带着一身寒气下马,外袍已被沿途朝露浸湿个透,可见一路上赶得着急。
谢旭接过谢长瀚解下来的外袍,低声禀报道:“侯爷,小姐他们已经在流萤院等着了!”
清晨湿润的水汽打湿了男子的眉须,谢长瀚脚步不停,颇有些慌不择路的感觉,快步流星地朝流萤院奔去。
进了流萤院,谢长瀚一颗心越跳越快,离门口还有一步之遥时,谢长瀚甚至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舅舅”
醉芙看见心心念念的人影终于出现在门口,脸上情不自禁地挂上了一抹笑容。
方才醉芙可真是心急如焚,一会儿怕玄豫先生太早醒谢长瀚赶不及,一会儿又怕玄豫先生太晚醒耽误了谢长瀚外头的大事,所幸谢长瀚及时赶上了。
谢长瀚两只手紧紧揉捏着,看着醉芙,眼睛微红,局促问道:“父亲他”
醉芙微微摇头,“还要再等等”
谢长瀚不明所以,再等等是什么意思?
女子拉着谢长瀚到一旁坐下,“荆老大夫还在里头问诊,舅舅切莫心急”
在醉芙的安抚下,谢长瀚焦躁不安的心情缓和了许多。
不一会儿,荆老大夫终于从屋里头出了来。
白须老人对着众人说道:“侯爷小姐,你们可以进去了,只是老先生刚醒,精神不济,你们可要留心些,莫让老先生动情伤心了。”
醉芙拉了拉还愣怔着的谢长瀚,谢长瀚回过神来,赶紧连连道好。
“诸位都随老夫进去吧”
醉芙拉着百里靖炘的手,跟在谢长瀚后面,魏苏与长生留在正厅里,以免进去扰了玄豫先生的清静。
醉芙虽没谢长瀚激动,但也是提着一口气,走进了寝室。
屋里头日光氤氲,药汤的苦涩之味萦绕着整个房间。
透过绛紫色的床幔,醉芙看到床上一个半卧着的身影。
一时间,女子心中情绪哪里还抑制得住,两行眼泪就直唰唰流了下来。
百里靖炘谨记荆老大夫的提醒,怕醉芙惹了玄豫先生动情,轻轻摇了摇她的手,示意她冷静。
醉芙会意,赶紧抹干眼泪,抬头一看,只见前头的谢长瀚也偷偷抬袖抹了一把脸。
谢长瀚忍住喉头的哽咽,轻声喊出了久违多年的称呼:“父亲”
床上的人缓缓转过头来。
时隔十几年,日思夜想的人再一次活生生出现在眼前,谢长瀚扑通一下跪在床前,匍伏痛哭。
这一幕真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荆老大夫呆在一旁叹了口气,看来刚才的提醒都白费了,只想着待会还要再开多几味药给玄豫先生补气益神。
谢长瀚这一哭可真是哭的痛快,二十七岁的他像重回父母怀抱的幼兽,将这些年来受到的委屈和愤恨发泄了个彻底。
突然,一股温热压在他头顶上。
水去日日新,花落日日少
韶光易逝,掐指一算,十几年的匆匆光阴过去了,是是非非,无情岁月虽变了容颜,但终究难以改变血肉亲情啊。
“咳咳虎儿吾儿啊”
幽幽响起的低沉虚弱声音中带着一丝丝笑意。
“呵呵,多大年纪了还哭鼻子,咳咳,丢不丢人”
玄豫先生此时怜爱地抚摸着谢长瀚的头顶,道:“快起了,莫让人看笑话”
谢长瀚听见虎儿这个多年不曾被叫过的小名,一时间百感交集,眼泪重重砸在地板上,心中凄切更甚,物是人非,母亲和姐姐都走了,如今就还剩父亲能再叫唤自己几声而已。
“虎儿”玄豫先生巍巍颤颤伸出枯瘦的手,轻抚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十几年过去了,这张脸上多了一份坚毅和沧桑。
多年的血风腥雨中,他不曾陪伴其中,不曾为其筹谋,是他这个父亲的失职和悲痛。
看着精神好了不少的玄豫先生,谢长瀚笑了出来,他蹭了蹭贴在脸庞边的手掌,这只手粗糙干涩,但他依旧觉得柔软无比。
男子顺势讨俏道:“都是自家人,也不怕被人笑”
醉芙在一旁红肿着双眼,听见谢长瀚这般使性子的小孩儿模样,倒是被逗得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玄豫先生听见声音,缓缓抬眼看向门口处,一道倩影背着万道霞光,映入他眼帘。
“芸、芸儿”玄豫先生双眸微润,情不自禁喊了出声。
醉芙听见这句叫唤便知道玄豫先生把她错认为母亲了。
当年玄豫先生出事时,她还是个懵懂稚儿,说起来,这还是她清醒过后第一次与玄豫先生正式见面呢。
醉芙拉着百里靖炘走上前,两人双双朝玄豫先生行了个礼。
女子眼里噙着热泪,对着老人莞尔一笑,道:“外祖,我是芙儿啊”
闻言,谢长瀚也从地上一骨碌地爬了起来。
他手一拉就将百里靖炘推到玄豫先生面前,迫不及待邀功道:“父亲你看,这是我给芙儿定下的未婚夫!”
百里靖炘拱手行了个礼,嘴角挂着一抹和煦的微笑,彬彬有礼道:“在下百里靖炘,汨云川人士,见过玄豫先生。”
玄豫先生看了看那肖似谢暮芸的醉芙,又看了看一脸乖巧的百里靖炘,拳头紧握,颤着声音道:“好啊,好啊”
“若是芸儿和文亭还在”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玄豫先生忽然从胸口|爆发出一阵哀恸哭声,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外祖、外祖”
醉芙想起荆老大夫的交代,拉住玄豫先生的手,安抚他道:“一家人团聚是好事,您还在病中,千万别动情伤身又倒下了”
此时的玄豫先生完全没把醉芙的话听进耳里,他死死握住醉芙的手,似乎像是在忏悔般,带着哭腔断断续续道:“芙儿,是、外祖对不住你”
“是外祖我对不住你啊”
“外祖说什么呢,是芙儿和舅舅对不起您才是,让您在楼浦白白受了那么多年的苦”
谢长瀚也想跟着劝,道:“父亲,你”
“不!是我!是我害了闻风北家,害了你在火灾中失去双亲”
玄豫先生这席话如同一记重锤从天而降,狠狠砸在了醉芙后脑勺。
“外、外祖”醉芙愣在原地。
谢长瀚心猛地一跳,“父亲,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玄豫先生捶打着胸口,泪如雨下。
“当年遗诏一事消息走漏,皇甫容衡逼死了安王和顾孺,遗诏下落不明”
“后来他查到我乃是当年之事的最后知情人,便掩人耳目将我送走,囚于北屿审讯”
“他与外头人一样,以为先帝将遗诏托付给了我,殊不知我也不知遗诏被顾孺藏匿在何处,顾孺和安王被逼死后,我怕他在我这边得不出答案,继续将目光盯回顾家身上,为了以后新君正位,我便将遗诏一事扛了下来”
醉芙脸色倏然绷紧。
玄豫先生大声痛哭,说道:“果不其然,他没有再追查顾家那边,只是我与他演戏多年,他逐渐失去耐心,特别是当清流一派与柳氏一派争斗日渐白热化,而文亭又有望继承我的声望成为清流一派的马首时,柳新济见势不妙,暗中拾掇皇甫容衡以闻风北家威胁我说出遗诏下落,企图借着遗诏一事血洗当年追随先太子的清流,皇甫容衡虽囚禁我在楼浦多年,但一开始从未对我动过刑,我抱着侥幸的心理,以为他还保留着一丝良心,可是岂能料到”
老人悔恨得捶胸捣肺,悲泣道:“老夫平生赌了那么多次,逢赌必赢,就这一次老夫赌输了,却害的你在权力倾轧中家破人亡”
醉芙神色恍惚,嗫嗫嚅嚅道:“父亲知道外祖你被囚于楼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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