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敢抵赖!你还说不是你杀害余颂的,你这样对得起他的资助吗?”王崇致忿忿不平地扯住江坤的衣领,一把将他拖起。

    哪知却见江坤一张涕泗横流的面容,眼中还带着无限懊悔。

    元曦看出些不对,将官差们屏退,偏厅中只留下他们三人和正在痛哭的江坤。

    江坤哭了一场,也渐渐缓下心神,看清眼前三人,本能想抵赖几句,然而想到方才老师的那张脸,心底又浮现愧疚和恐惧,便绝了撒谎的心思,脸上只剩淡然和绝望。

    仕途无望了,便没什么好隐瞒的。

    “这络子是我的,是我娘给我打的。”他躬身捡起尿滩中的络子,小心翼翼地擦拭后放在桌上。

    “那日应当是我落在山长的房里了。”他说道。

    “那你就是承认你杀了余颂了!”王崇致呵道。

    江坤摇摇头:“不是我,大人,我只是去了山长的房中,但是我去时,他已经死了。”

    元曦和宋楚渝对视一眼,道:“你坐下,详细说说那夜的场景。”

    江坤面如死灰地端坐在椅子上,却没直接说那夜的事,而是缓缓吐出了一句话。

    “我嫉妒傅渊。”

    元曦松了口气,这下终于可以听到他说真话了。

    “我嫉妒傅渊的才华,嫉妒山长对他青睐有加。”他神色淡漠说道。

    “我原以为我只是进来得晚,只要我拼尽全力学习,始终都会被老师们看到。有一回我突发灵感,绞尽脑汁写下一篇我自认为是佳作的文章,我精心斟酌每一个字眼,反复修改,鼓起勇气传递给山长。”他低声诉说,却不知是说给别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元曦面无表情看着他。

    “山长很欣慰,当场便阅读了我写的文章。我立在他的书桌前,紧张地等待他的点评。”

    “你可知山长怎么说?”他自嘲地笑笑,“他认真看了,还提笔在我的文章上作了些批注,我看他批注越来越多,便越觉得自己写了一篇狗屎。”

    “我开始怀疑自己,我想我应该认真听听老师的教导。我终于见老师停了笔,可你知道吗?”他忍不住咆哮起来,又尽力控制情绪,“你知道吗,老师拿出一篇文章让我回去好好学习。我以为那是老师的亲笔所书,我拿回去认真研读学习。”

    “那文章没有一个华丽的词藻,但观点清晰,有理有据。我惊叹它的立意高远,我惊叹它的字字珠玑。我想,有幸能见到老师的这篇亲作,我是多么幸运啊。老师还认真为我修改,我多么幸运啊。”他红肿的眼眶再次湿润。

    “哈哈,可你知道吗,我翻到最后一页,竟看到了傅渊的署名!”他眼中的绝望再也掩饰不住,“那是傅渊的文章!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我和他的差距,可我,可我们明明是差不多的出身啊,凭什么他能有这般才华?”

    “我一方面嫉妒他的天赋,另一方面又觉得天赋算不上本事,所以我越来越努力,越来越想证明勤奋是可以替代天赋的。”

    一旁沉默的宋楚渝低笑一声,曾几何时,他也听过这番话。

    江坤也不生气,反问道:“你也觉得可笑是么?可当时我真的是这么想的。尤其是我得到山长越来越多的夸赞后,我真的以为我与傅渊不相上下了。结果,”他咽了咽口水,“结果却让我看到他卖出去的画。哈,那一刻,我知道我无论如何努力,都比不上他。”

    “他随随便便一幅画就价值百两,而我掏尽心力作的画,也只能卖三十文。我时常同和窗们说墨香铜臭,千万不要与商贾同流,其实只不过是因为……我嫉妒他。”他垂着头,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但许是大家对他或多或少都存了些嫉恨,所以都赞成我的观点,便对傅渊越来越疏远。”

    “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元曦摇摇头。

    “是,你说得对,我们心里也清楚,只不过不肯承认罢了。”将内心最深处的话说出口,江坤内心轻松不少。

    但宋楚渝有些不耐烦了,手指一直轻敲着桌面,发出“哒哒”的声音。

    江坤还在自说自话。

    “可是不承认又有什么用呢?我们拼尽全力争取的入官学的机会,他却弃如草履。”

    夜间本就容易犯困,虽元曦尽力保持全神贯注,可一直听他长篇大论,早就昏昏欲睡。

    宋楚渝将一切看在眼里,他也不想再听一个无能无德之人的苦情戏,便出声道:“然后呢?因为看到余颂写给傅渊的举荐信,所以你将余颂杀了。”

    “不不,我没有杀山长,你听我说。”江坤辩解道,“既然老师都来找我了,我也没道理诓骗你们。”

    “有一日,汪顺淇告诉我傅渊拿着一封信回了卧房,我第一反应便是举荐信。于是我与汪顺淇告别后,便尾随傅渊回了卧房。在窗外,我见他将举荐信塞到枕头中便离开了。”

    “你趁着他离开,便去搜了他枕头,还拿走了他的匕首,用他的匕首杀了余山长。”元曦目光如炬。

    江坤到底还有些读书人的脸皮,被人指出自己的不良行为顿觉有些可耻。

    “我确实去搜了,也看了那封举荐信,但是我当时没有拿走匕首。”

    “我是后来,也就是老师出事那天拿走的匕首。”

    元曦打起精神,知道接下来便是案情了。

    “那日下雨,我心情不太好,便想着去祭拜爹娘。平日里我若心情不好也会去。但因为白天要上课,我只能晚上去。我拿着我娘打的络子正要出门,不知怎的瞥见了傅渊的枕头,因为搜举荐信的时候我看到他在枕头底下藏着那把匕首,我想到了那是他娘的遗物,鬼使神差的,我想着若是我把那把匕首丢了,不知他会不会伤心,还能不能考好试。”说到后面,他声音越来越低。

    “你是真的无耻啊!”王崇致打心眼里瞧不上他。

    江坤低着头道:“是,我也是鬼迷了心窍,但我最后还是没扔掉它。那夜我上了山,祭拜完爹娘后又带着它回来了。”

    “原本我想着直接回房里睡觉,但不知怎的,我还是想和山长争取一次,便鼓起勇气去了他的房间。”

    “我在他房门前踌躇了许久,正犹豫着要不要推门进去,却听见里头传来呻吟声。”

    “我便推门进入。却见、却见老师正躺在血泊中,胸口一个空洞洞的大窟窿正往外冒血。”江坤眼中再次浮现恐惧,“我吓了一跳,但听到老师的呻吟声,我还是赶紧上前。”

    “老师睁开眼睛,看到我,他眼中迸发了欣喜,我心里也欢喜,我终于也能帮老师一次!”

    “然他嘴里喊的竟是、竟是‘湛池’!”江坤掩面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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