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舒俊泡在水里,口中忍不住发出阵阵低郁沉闷的吼声,如恶虎,似豺狼。
银牙紧咬,血脉偾张。整个池子被那气息激荡,涌起“汩汩”翻腾的波浪。
过了许久之后,翻涌的血气堪堪被压制下去,张舒俊从池子里一跃而起,周身劲力一震,衣服上的水汽顿时消散。
张舒俊甩了甩头发,低声自语,说一句:“好险!”
刚才那种走火入魔的感觉是如此凶险,如非在紧要关头,脑海里映照出父母双亲曾经那慈祥的面容,和与袁媛、丹芸她们在一起时那些欢乐的景象,他险些就彻底堕落,入了魔道。
刚才那一阵子,他的脑海里翻腾的是烈焰,是血海,是轮转盘旋的轨道,是无尽深渊的漩涡,是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毒蛇,是各种狰狞可怖的鬼怪,是听不清的惨叫哀嚎……
只有刹那间,才偶尔闪过一个个自己亲友的面容。
张舒俊揉揉自己的脑袋,脑门、太阳穴、脸颊、后脑勺……前前后后揉搓了个遍,那阵阵胀痛才消减了少许。
张舒俊轻轻的拍了拍头部两边,闭眼睛眯着,长吸几口气,再重重的吐出去。
如是几次,张舒俊的精神才好转过来。
跺跺脚蹦哒几下,好像要卸下什么包袱一般。
张舒俊大步走出了浴室。
抖擞精神,小伙子换上了一身干爽的衣服,穿上袜子提上鞋。照照镜子,嗯,还行。
拎包出门,去局子。
路过邮局的时候,张舒俊顺手往邮筒里塞了一封信,邮寄地址:监察局。那也是他昨晚上写写画画的东西之一。
到了镇府大楼,还是那间办公室,不过里面的人,不再是焦主任,而是换成了之前置办宅院时接触过的一个老人儿。
张舒俊和那老哥随口一问,说是焦主任的家属突然发病了,焦主任请假带家属去了渔阳郡城里找大医院看病疗养去了。
张舒俊不在意的笑了笑,这还真是凑巧了啊!
再问自己要办的事,该说不说,焦某人这个表姨夫还行,真就和镇里的人打了招呼了。
要置办土地,只需要正常交钱走流程就行。至于选地,那老哥也不废话,指着镇子管辖区域图就说:“镇子里的地都是有主的,除了几个山沟儿、崖(当地俗话读ái)坎儿、石砬(lá)子,要不然,你看看这几块地方,有没有能相中的,要是你没意见,镇子里做主,就划给你归置了。”
张舒俊看了一遍地图,镇子周边地界,还真没有什么合适的地方,现在没主的土地除了那山沟沟缝里,就是荒石崖,根本没有能施展的地方。稍微能看的过去的地方,就连如那看似荒颓着的东山,原来其实也早就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划给了隔壁村的隔壁村某家大户承包了。——亏得他刚回来的时候还以为这山就是一个荒岭野林子呢!
实在没办法,要想地方又大,地势又好,那就只能去下边的乡里村里寻摸了。
张舒俊表示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又和那老哥聊了几句,留下了自己带的规划资料和两包好烟,也就告辞离开。
从大楼出来,张舒俊无奈的叹息一下,骑着车子去了分局。
结果田宝平还没有回来。
张舒俊心知这次的案子看来不小,估计最近这个姐夫有的忙了,既然如此,那还是等上几天吧,现在还真不好为自己的私事随便麻烦人家。
悠悠过了一周多,张舒俊每日里早出晚归,不时的伏案书画,袁媛也不敢打扰,悄默声地回了自己的那个小院,只在饭时来帮忙做个饭,喂个鸡鸭。
两人的感情好像突然之间变得淡了。
但就是这样的日子,张舒俊却知道,她这个女人是真的在心疼他,也是真的能懂他。
这几天,张舒俊忙坏了。
事情,好不容易捋出来了一下线,剩下的,就只剩下慢慢的求实查证了。
而这,最终,还是得去找一个人,田宝平。
张舒俊扔下手里的笔头,揉了揉手腕,在椅子上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
“啊!”
只见他身前书桌上,那显露出来的一角纸上,尽是一些圈圈、道道。
圈里隐约是一些人名、诨号,线上写着相互之间的关系,此外还有用不同颜色的笔勾画的一些奇奇怪怪的勾画符号,结成了蛛网一般的图文。
而这样的图纸,桌子上有厚厚的一沓。
怎么说他也亲身经手过几桩大小案子了,警方的这种破案思路手法,他还是多少知道一些的,之前没用过,现在自己体验一把,发现这方法还真不错。
明天,他要三访分局,一查究竟!
局里,办公室,田宝平激灵灵打个冷战,“嘿,关着窗户呢啊,这哪里来的风,这么冷!”
起风了,关着的窗外,有潇潇春雨随风飘洒,洗涤着这片污浊不堪的天地。
“清明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出自南宋赵师秀《约客》)
蛙鸣阵阵,似人哭声声。
现在虽然早过了清明,就是谷雨节气都过了,不过意思还是那个意思吧。
张舒俊慵懒的披着衣服坐在桌案前,微微眯着眼养神听雨,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精神在此刻才得了稍息。
伞顶上,灵珠里,丹芸心疼的看着自家公子憔悴了许多的面孔,差点忍不住就出来了。还是雪姬冷眼一瞪,她才老实下来。
是了,现在自己连这冷丫头都斗不过,又能帮上公子什么忙呢?还是老老实实的打坐修炼吧!
等公子需要的时候,自己在出去也不迟。
看丹芸老老实实的坐好了,雪姬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然后也看了一眼张舒俊,“唉!”了一声,就闭上了双眼。
珠子里,一团团冷气裹挟着呼啸的寒风把她死死的包裹起来,封闭了她和丹芸的五感六识。
除非她们姐妹俩真正的突破关隘,达到新的境界,才能破开这道寒冰封印。
远方,槐山之上,山地之中,一道身躯僵直的大红倩影从地下钻了出来,死死的盯着北方渔阳郡木兰县的方向,发着无声的呼喊。——那,是但盈。
张舒俊睡了踏踏实实的一个好觉。
醒来时分,日上三竿。已经是第二天了。他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不过窗外可没有什么阳光,是个大阴天。
四周里又是一片安静。
今天,偌大的院子里,只有张舒俊孤零零的一个人。
小白猫“喵喵”的叫着,从地上跳到了床头,好奇的看着今天开始懒床的主人。
张舒俊伸手抱住猫儿,把它塞到被窝里,“行了,正好,陪我一起睡个懒觉!”
说着搂着猫翻个身又沉沉睡去。
小猫儿柔顺的贴着张舒俊身边趴好,蹭歪两下,也眯上眼假寐起来。
嗯,难得钻一回被窝,还真暖和!猫儿想。
再次醒来的时候,早已经到了下午三点多。不过今天上午他还睡的时候,又开始下起了雨,厚重的云层把阳光遮了个严实。
张舒俊迷迷糊糊的睁眼一看,嘿,天色还黑着呢,看来还没天亮,接着睡吧。
这时候,猫儿早挨不住饿,从被窝里钻出去找食吃去了。
一通好睡,睡得昏天暗地。
又过了一个大夜,张舒俊从床上起来,洗漱完,拿起手机一看,这时间是怎么回事?这怎么还隔了一天了?手机坏了难道?还是自己睡迷糊了?
“张舒俊……”
“张舒俊……”
屋门被急切的敲响,屋外有人在不停的呼唤,张舒俊一听,哦是袁媛。
袁媛?
“坏了,坏了!我这一睡就是一天半,媛媛应该急坏了吧?”张舒俊暗道。
赶紧解开反锁旋钮拉开屋门,门外,果然是担心不已的袁媛女士。
“你没事儿吧?”
“你没事儿吧?”
两人异口同声。
……
张舒俊被扭着耳朵拎到了餐厅,袁媛又心疼又好气又好笑的拿着一张湿毛巾替他擦了把脸,把他按到餐桌前凳子上。
眼看着她拿起一只包子就往他嘴里塞,张舒俊赶紧拦住:“好了好了,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接过包子三两口吃完:“抱歉啊,让你担心了!”
袁媛幽怨的瞪了他一眼。又给他打好了豆浆端过来,“慢点吃,别噎着,没人和你抢!”
张舒俊接过大碗,顺便握了一下袁媛的小手,滑滑嫩嫩的,像刚做好还没浇料汁的豆腐脑儿。
“辛苦你了!你也坐下来吃饭吧!”
“不辛苦,命苦,这辈子遇见你,哏!你吃吧,我在家里吃过了。”袁媛抽回手,语气里还带着一丁丁的不满。
这几天为了这家伙,可是担心坏了。
张舒俊自觉理亏,这一周多确实冷淡了不少,心思也几乎全没在意袁媛这儿。她那么敏感,又怎么会感觉不到。
张舒俊陪笑:-d一下,端起大碗,慢慢喝了一口豆浆,顺了一下食,也不再秉持“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开口带着一点央告的语气,说:“好啦,稗生气了哦,陪我一起吃点……”
袁媛也就移步挪身坐到张舒俊对面,自己只翻身去锅里盛了一碗豆浆,小口小口的喝着。
这次早饭吃的很慢。
两个人享受着这段时间以来难得的这种安心的时光。
磨蹭着吃完饭,袁媛坚持自己收拾厨房,赶着张舒俊回了自己屋子,去忙他自己的事。
张舒俊回屋里往书案前一坐,正好看到了那些文稿。
对了,去分局。
……
分局里,张舒俊、田宝平在办公室里关上门,相对而坐。
田宝平听完张舒俊的讲述,以及想要查询案底资料的请求以后,面色严肃沉凝,问张舒俊:“你确定?”
张舒俊知道这事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算是违规的操作,毕竟他不是警局内部人员,没有权限这么做。
而田宝平虽然是警方,在没有什么实质性证据的情况下,也不能轻易的调取,原来不是自己接手的案件的卷宗记录,和相关的文件资料。
张舒俊点点头,说:“姐夫,我知道这事儿不容易,挺麻烦,不过那毕竟也是我的表姐和外甥,她家里基本也没有什么别的亲属了,就算有也没有能力去管。”
“可是现在我既然回来了,也知道了这事儿,那我就不能不管!我身边现在没有什么亲人了,死一个就少一个。况且她死的不明不白,甚至走的时候还背着污名,我不能让她死不瞑目,我要一个真相!”
田宝平却发出了一连串的反问:“你怎么就能确定那些污名就不是真的?你对她这些年的生活又有多少了解?再说了,就算她确实是带着冤屈,你又能干什么?你想干什么?替她喊冤还是报仇?你想怎么报?把相关的人都弄死吗?杀人可是死罪,你想陪着你那个表姐和外甥殉葬?”
张舒俊目光森冷的看向田宝平,嘴上却是说着:“姐夫放心,我不会做违法犯罪的事儿的,我只是想找一个真相!”
田宝平看着张舒俊的眼睛,感觉像一把利刃,直刺灵魂。锐利、寒冷。
那种感觉,让他后背起了凉风。
田宝平盯着张舒俊看了半天,最终还是拿起电话,拨出去一个内部号码,013。
接通后,田宝平用平静而沉稳的语气说道:“档案室,帮我看看找一下,咱们镇从四年前到现在为止,还挂着的所有命案记录档案,整理出来,一起送到我办公室,我要做个汇录!”
那边明显一愣,过了足足半分钟才回复,“收到!”
田宝平挂断内部通话,不满的瞪着张舒俊。
张舒俊面色严正的起身给田宝平鞠了一个大的。吓得田宝平赶紧躲开,“你给我死一边去,我可还没死呢,你少来这套!还有,你先去里屋待着去,一会儿他们来看着你在不好。”
张舒俊知道是为了避嫌,也不多话,拿起自己的包就进了里面的休息室,掩上了门。
四年积累下来的档案堆成小山,落在办公室的地上。
田宝平看了一眼,问送档案卷宗的同事,“怎么,这几年这么多人命案子吗?”
“嗨,谁让咱们镇子管片大呢,三乡几百个村子,哪年没有几个失踪、死亡的人口的,可能下边一次纠纷,就得死伤不老少,这还是这两年治理的严,管的紧,情况可比以前算好多了呢!”
“行了,麻烦你们了啊,我尽快整理出来给你们送回去。”
“没事,头儿,你忙着,哎对了,要不要我帮你叫俩人帮忙?”
“先不用,你们忙你们的,咱这人手一直不够,这手里都有活,这事我先自己来吧!”
“那好嘞,头儿,我们先下去啦!”
“得!对了,这两包烟和兄弟们分了,别搁屋里抽啊,要抽给我去外面消遣去。”
“嘿,好烟啊,谢啦头儿!”
……
卷宗,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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