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说天上若雪,当日天上抱着若雪,乘着奔菁、逐光连夜前往三贤曾居之地,马行半个时辰,眼前出现了一条大河,正是璧江。天上先沿河岸而行,大半日后,河流钻入重山,脚下已然无路,难以乘马,他只好做一只竹筏,将两匹骏马留在此地,坐上竹筏顺流而下。水路又是几个时辰,在清晨之时,终于到了目的地附近。
天上不住抬头观望,在头顶只剩一线之天时,忙抱起若雪登岸寻路。沿山路上了十几里地,眼前出现一棵松树,松树对面是一块山石,二者中间,是一个简陋的木门楼,天上推开园门,芬芳花香拂面而来,清明之气穆穆昭然,随之一座依山而建的庄园映入眼内。庄园占地大概百米。既是庄园,自然该有栅栏,不过这栅栏却非普通,而是十米多高的霜竹。院里有三处房屋,屋前各种着几株花木,或红白繁坠,或含苞待放——正是当日辛夷曾带天上来过的三贤生前隐居之所,只是比起当日,山石上多了五个朱红大字:“月晓天晴居”。
天上又回旧地,重览胜景妙字,还是忍不住叹道:“真不愧是三贤居处、柔荑妙手!只是这次天相不曾同来,此时的他,大概能看得懂这石上之字了。”叹罢,抱着若雪走了进去。一入庄园,更觉神清气爽,忙将若雪放在一处屋内,运转功法,为她恢复伤情、修补道心。
天上先使“四海五湖剑”,取清明之气中的温润晴明使出两种日之力,借天之法印催生两种天剑剑诀,以“如沐春晖”配合“四海五湖剑”将三春之晖带遍若雪的四肢百骸,唤醒若雪的周天经脉,以“旭日东升”配合“五气三才剑”将蓬勃朝气活络至全身血脉,复苏她的体内元气;几个时辰后,又取清明之气中的清冷灵寒使出两种月之力,借天之法印催生出另外两种天剑剑诀,以“秋月寒江”配合“三分六合剑”将玉宇清辉先分为数份从道心缺口送入她空旷的道心、再在道心中将分散的玉宇清辉重新会合一处,以“皓月沉璧”配合“两仪四象剑”将浩然璧影带去她道心的缺口以补其道心的千疮百孔;最后,还使出尚不能随心使用的回天九术之八“拂晓”以恢复她的伤势、复苏她的生机。
若雪昏迷之后,先觉道心翻涌,冰霜之力侵入肌肤筋骨,只觉浑身无一处不冷;过不多久,这股冷寒让她浑身成僵,道心只剩空旷的刺痛,再无一丝一毫知觉;直至此刻,天上引导浓郁的清明之气又配合九种功法,在这一重又一重帮助下,若雪的伤势才渐渐稳住,冰霜道心才渐渐复原且慢慢充盈。
天上运功许久,大觉体力不支,只好暂时收功。正当此时,忽闻山间隐约回荡天相的声音,忙出了庄园。来在路边向山下看去,果见天相站在璧江边,不断地喊:“等等我,等等我!”再看对岸,天剑正在上下舞动,似在鼓励着天相跳过璧江。
见此情形,天上才知天相本就在附近——百里之内天剑可以感应到自己,因此带着天相一起来找,便遥喊一声:“天相!”
听到声音,天相看了过来:“大哥?大哥!”心中欢快,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化回原形,四蹄踏出七星步,纵身一跳,竟跃过了此间四、五十丈宽的璧江。天相来到这边,再化人形,一路拨开荆棘向天上奔来。待到身前,扑到天上怀中,不住道:“大哥,大哥……”依赖的神情举动真如一个孩子般——毕竟,他才十二岁。
天上心亦高兴,扶住天相两臂:“天相。”劫后余生的重逢让他也不知说些什么。
“大哥……”天相紧闭双眼:“大哥,天相好担心,好害怕。”似乎不说出来,那份恐惧一直会盘旋心头。
天上自然知道弟弟为何如此,忙道:“大哥再也不会丢下你,不管什么时候。”
天相终于喜极而泣,睁开清澈无尘的双眼:“那你要说话算话。”
天上点了点头,再问:“夕然呢?”
天相这才想起,忙道:“夕然姐姐没事,这些天都在读书识字呢。”
天上疑道:“读书识字?”
天相狠狠点头:“成天都在忙那些,也不知从哪捡来的东西。所以我离开她才没注意到。”
“既是这样,你先回去告诉夕然一声,免得她担心。小雪的伤势还没好,我们还需在这里待几天。”
“小雪是雪姐姐吗?”
“嗯。”
“那天相传了话了再回来好不好。”天相说罢,不待大哥答应,已急匆匆回去。
天上正望着天相下山,忽听身后传来虚弱的话音:“他还真是一刻也离不开你。”天上回头看去,见小雪正倚在门楼边,走过去道:“小雪醒了?”
若雪好奇地张望一番,问道:“这是哪?”
天上指了指门楼一边:“月晓天晴居。”
“我哪里是问名字,是问这里是哪。”说着,若雪也似乎知道天上仍然少言寡语,不愿逼他回答,四顾一番,道:“这里有松、竹、梅,桃、杏、李,难道是传说中三贤的居处?那我得好好看看。”说着重新进了庄园,在里面好生转了一遍,才驻足道:“还真是个没有喧嚣的方外之居。”她先出庄园寻找天上,此刻寻见,这才细细欣赏这里,显见在她心中孰轻孰重。
天上问:“走了一会,感觉怎么样?”
若雪道:“感觉很累。”说罢,回看天上:“难怪你说至善至美的心性似松似竹、似梅似兰、似山似水、似冰似雪呢。”
“嗯,小雪的心和冰雪一样,都是素净高洁。”天上以为小雪看到此山此水,此间花木,因发感慨。既然又说起此事,他难免从心中夸赞一句。
若雪道:“人家才不是让你夸我的意思,小雪是说,沉稳则苍劲,正直则淡泊,傲寒则高洁,幽香则素净。”说罢心道:“你可真是沉稳如山。”
一句话让天上记起以前在多情时空的事,那时,他的心上人曾经说过:“你的性格似山,我的性格似水,合起来才完美呢。”略想一回就大生黯然,半晌后,藏起心事才点头道:“小雪说的在理。”
若雪收起女儿家的心思,笑着道:“我可是很聪明的!”说着得意地仰起脖子,可忽然不知想起什么,又沮丧起来。
“怎么了?”
“小雪才不聪明呢,不然也不会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冰霜之力?还是从前的记忆?”
“不是。是最近有一句话一直在小雪心头萦绕,可它恍恍惚惚,小雪总捕捉不到。”
“想不起来就算了,现在重要的是你尽快恢复冰霜之力。”
“可我觉得那句话也很重要,不然也不会总在脑海盘旋。”
“既然在脑海盘旋,那总该有一两字记得起来吧。”
若雪摇头道:“什么也记不起来,只觉得起初很感人,可那句话绕着绕着就成了悲伤。”
天上也爱莫能助,便扶着她走回屋内,又要扶她坐下:“既然很累,那就歇着吧。”
若雪却道:“虽然很累,但是不困。”
天上不知如何是好:“那……”
若雪微微低下头去:“小雪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要是我一直不醒来,你会不会一直守着我?”
天上道:“当然。”他只把小雪当做妹妹甚至晚辈,对待她自然也会和对待天相一样。
见天上如此毫不迟疑,若雪也勇敢的抬起头来:“那你能不能抱着我?”
天上这才领悟“守着”之意,故作大方地摸了摸小雪的脑袋,强笑道:“这可不行,小雪已经长大了。”
若雪注视天上,问道:“那你为什么抱着师姑?”
天上一怔,才知当日情景被若雪看到,正要解释时,忽然神魂一动,双目失神好一阵后,转头望向窗前白梅,竟开口说道:“因为你不是她。”
听罢,若雪垂下头去:“小雪知道了。”说罢,静静躺上床去,天上口中的“她”在若雪听来只能是木瑾,也终于明白,师姑也是喜欢天上的,只是因为师姑看出了自己的心意,因此将此情深藏心底,始终不表。
天上闭门而出,来在院中,细想刚才一幕——
刚刚,他脑海响起一个声音:“情爱误人,你不用解释。”
天上听得出来,这是自己的声音,忙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可却空无一人,先问:“何不现身相见?”
“你不会想看到我现在的样子。”说罢,那声音再道:“你一定疑惑,若不解释,岂不担心误了木瑾。”
天上道:“确是有此疑惑。”
“我当然怕误了木瑾,可是这件事我已无能为力。第一次溯洄是在极沐寒,那时天相刚刚离开你,你因此思念大生,使得时间长河能够使用。可我太过急切,不但急急溯洄,还将未来发生的一切尽数告知,劝你立刻离开极沐寒避免和若雪的相识。你正要照做,却因为‘两仪四象剑’的反噬以及时间长河的不稳定而昏倒。在你昏睡中,木瑾借用幻梦楼看你过往,使你神魂更乱,将我的托付告诫全部遗忘。第一次溯洄不但无功而返,若雪仍然移情于你,还害得木瑾也是如此。基于此惨痛教训……”
天上打断未来的自己:“什么惨痛教训?”
“木瑾借用幻梦楼看你过往,那段时间你一直在昏迷中,她移情于你的事实已经不可改变。她作为长辈,对若雪百般爱护,怎会让若雪知道‘心系一人’的事实,于是将情深藏,终使道心破碎不治而亡。”
天上惊闻此讯,身形一晃:“不治而亡?”
“嗯。基于此惨痛教训,第二次雪山之巅溯洄,我不敢再提起一句一字,只是让你忘了十年前极沐寒诸事,顺便留下些许信息,让你赶去极沐寒救回木瑾。”
天上望着声音来源处,道:“这是你第三次溯回,这么说,不但是情爱误人,还是误了两人?”
“木瑾的事我也很抱歉,可……”未来的天上本想说:“哪怕一次也不溯洄木瑾也会牺牲”,可终究觉得说了又能如何?便转而言道:“第二次溯洄虽然使你忘了极沐寒的事,可若雪却没有忘,反而因此和你有了更多话说,我仍然无功而返。”
天上定了定心神,才问:“那为什么不告诉小雪这件事?”
“去告诉一个人,她会在何时何地因何事而死?”
天上也觉残忍,再问:“难道非要是木瑾吗?难道不能告诉她小雨的事?”
“不能给她任何希望,只有木瑾,或许只有她能让若雪打消这个念头。”既然说或许,显见对于第三次溯回,未来的天上也无信心。
天上道:“我答应你。”他也觉得这是目前看来最好的办法,虽然这办法对木瑾有些不公。
“我真的没有办法,可我不能不尝试,但是,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每溯洄一次,哪怕带来很微小的改变,都会对很多人产生很多影响,我不知道你还有多少我未曾经历的事情面对,可我希望你记住一点,她本该和窗前的那朵白梅一样,在雪山之下悄然而开,哪怕孤芳自赏,也胜过零落成泥……”说着说着,声音逐渐衰弱直到毫无声息。
天上回想完已是傍晚,十年前的事情也重新记起。他走到一株白梅前,见它含苞待放,不觉回想起雪山之巅醒来时曾见的小雪俏容,怔怔看了许久后竟开口对白梅道:“小雪和你何其相似,可却为何有着迥然不同的命运?我不该闯进你的生活,真地不该。”
天上正在因为自己连累木瑾、而若雪的结局仍不可预知伤怀时,天相赶了回来:“大哥,说过了。”说罢又道:“在大哥昏迷时,有三个人帮了我们,他们是荆棘门人,叫乔晋、贾嵇、韦盟。”
天上收起思绪,问道:“那他们人呢?”
“他们的师父受伤昏倒了,所以急急赶去南安郡了,可他们应该也在担心你。”
“荆棘门在重山山后的平原,虽然只有一天路程,可若不懂道家迎客曲,是进不去荆棘门的。”
“这样吗?那只能等缘分了。雪姐姐怎么样了?”
“她的伤应该还要好些日子才能行动自如,等那时,我打算让你送她回去极沐寒。”
“我才不要呢。”
“你不喜欢她?”天上下意识问道。
“不是,大哥让我去送,不是意味着又要和大哥分开了?大哥刚刚才还说不会丢下天相……”
“大哥也不想,就权当欠你的吧。”说罢,天上分出分身,再道:“这几日你和分身陪着小雪,大哥要去南海一趟。”
“这么说大哥现在就要离开天相?”天相也知道自己改变不了大哥的决定,只好问:“大哥去南海干什么?”
“如今,月明珠融,咒语神兵已不复存在,我去南海看能不能找到沧海泪,好为日后重铸月明珠做好准备。而且,小雪父母曾说,寒剑被藏于九牧之南,我忽然想到,冰雪门圣祖可能将寒剑藏在沧海泪附近。”
“为什么啊?”
“天相还记得放月明珠的盒子上的字吗?”
“不太记得了。”
“‘沧海之泪,如月永明,傲寒之情,冰雪永铭’。我猜测,月明珠就是勇贤送给冰雪门圣祖的,冰雪门圣祖仙逝前,也有可能会让勇贤将寒剑放在沧海泪附近,哪怕这个猜测有误,也算是给小雪一个交代。”
“南海那么大,大哥得去多久?”
“我会用百兽亦语询问南海生灵,应该用不了几天。”
“好吧,那大哥快点回来。”
“等她好转,我就会回来的,你照顾好她。”说罢,天上已飞身出去。
天相追出去,目送大哥身影消失后,心中嘀咕道:“等雪姐姐好转你就回阿里?怎么听着大哥是故意躲着雪姐姐似地、”想罢,晃了晃脑袋,正准备进去,余光忽然瞥见山石上的五个红色大字“月晓天晴居”。
五个字自然贴合,犹如生来就与山石同在,丝毫看不出篆刻的痕迹,眼光自然也不曾着落。可一旦着落,一瞬间为其吸引,又觉五个字鲜艳明亮,隽永动人,可不及人细看品味,它们竟自个飞跃而来。恍惚只见,一个清秀挺拔、华美贤淑的朱衣姑娘峭立于此,见人到来,温文尔雅一笑,眼前五字展开成一副引人入胜之画,顿时,惠风和畅,秋高气爽之感扑面而来,其栩栩如生,好似一位良辰美景的使者恰临此间,将人带回往昔曾见的晓月天晴之美中,真让人有如身临其境,说不出的心旷而神怡。
天相愣愣看罢,这五个字他也曾见过数次,可只有这一次,随着与天上走南闯北的经历的增加,他总觉的这个落落大方、闭月羞花的朱衣姑娘在哪见过,可摸着脑袋想了许久,却怎么也记不起来,只好重进园子,问道:“分身大哥,雪姐姐在哪呢?”天上分身指了指一处房舍。天相推门进去:“雪姐姐。”
听是天相的声音,若雪从床上坐起,天相忙去点灯。灯亮,天相见雪姐姐呆坐床前,双眼无神采有通红,忙关心问:“雪姐姐,你怎么哭了?是不是不舒服?”赶紧出去对分身大哥道:“分身大哥,快看看雪姐姐,她不舒服。”
天上分身进来屋中,走去床边,运起功法,继续为若雪疗伤。半个时辰后,沉气收掌,又立去屋外。
若雪未看出端倪,问天上道:“天上大哥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天上分身一动未动,一言未发。
若雪好难释怀,下床走到天上身后:“又变得沉默了吗?”
天相道:“雪姐姐不用生气,大哥去南海了,说是要找沧海泪和寒剑,分身大哥是大哥的分身,是不会说话的。”
“去南海了?”若雪将此事记下,再问:“他怎么不会说话呢?”
天相道:“要是都会说话,咱们该听谁的呢?”
“都是他,听谁的不都一样?”若雪问出了天相也曾有过的疑惑。
天相道:“大哥说,人是会变的。”
若雪听罢,抬眼悄悄看了天上分身一眼,心中又叹了再叹。
接下来时间,天上分身每过几个时辰就为若雪医治一番,不必多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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