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多米做了个很长的梦。
……不,修仙者是不会做梦的,所以不是梦。
是切身经历的过去。
艳阳高照,热浪滚滚,极端的高温扭曲一切。
披着长袍,走在干裂的大地上。
那是他还没有被人称呼“多米道人”的时期。
干旱,饥荒,灾年一年接着一年,不知从哪天起,日夜不再交替。
夜晚永远消失,白昼永世流传。
一座座城镇毁灭,无数的街道被硝烟和火焰吞噬,日渐荒废。
异常天气本身虽然严重,但更可怕的是,无休止蔓延的混乱。
就像暗中有人在推波助澜,仅有的粮食莫名起火,盗匪势力无处不在,新的宗教和暴力团层出不穷,文明被原始和愚昧取代。
多米一刻不停地寻找着希望,或者说正因为找不到,才马不停蹄,不在任何一处废墟停留,当然也什么都带不走。
五十年。
多米在永昼的母界中行走了五十年。
他用十年认识到了自己出身的文明彻底灭亡的现实,剩下四十年则是在漫无目的地漫游。
资源耗尽,环境越发恶劣,旧世界的残余向不知名的外来势力俯首称臣,唯独自己不会死。
强壮,充满活力,不会衰老,头脑始终清晰,三四个月不吃不喝不睡毫无影响,断肢等级的损伤休息个半小时就会自己长好。
拜这该死的天赋所赐,多米观察了五十年文明灭绝史,他看到过城市中心百米高的巨塔倒塌,闻到智慧生物在冒泡沸水中起伏的味道,做过种种徒劳的努力,无谓的挣扎,直到最后,只剩下他自己。
就在多米差不多开始认真考虑怎么才能结束自己生命时,梦结束了。
他的前半生如同水面上的气泡,砰然破裂,再次想起时已经如同他人事,毫无真实感。
不老不死的男人见到了一生中从未见到过的奇景。
殷红与金化作剑,像裁纸刀切纸一样,隔绝日光,切开大地,斩断山脉,把外来势力的老巢连带整片陆地架一同毁掉,把早已被人遗忘的黑夜拉回现实,纠正谬误。
在梦的最后,男人邂逅了上一代剑主,以及她的红雀剑,多米从此成为多米,第一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希望。
与此同时,多米认识到了世界的基本构成。
暴力。
暴力是构成世界的基础。
个体力量,知识,伦理道德,律法,集体权力……森罗万象尽皆暴力之类属,是孕育暴力的温床,同时也是暴力的衍生物。
更准确地说,是有意识个体对客观世界的影响,对现实改造能力。
无意识物质的运动是可以预料的,但有意识个体,即智慧生物,难以预料,如果有渴望的现实,想达成的愿望,最后就不得不依赖种种类型的“暴力”。
自己挣扎彷徨五十年做不到事情,先代一剑就解决了。
这就是暴力,是绝大的,压倒性的,能够心想事成的暴力。
……
睁开眼睛时,多米正好看到了难以形容的一幕。
自己干枯如柴的身体被一头黑白相间的牛状生物抱在怀里,它正用六个【哔——】咕嘟咕嘟往自己嘴里灌诡异粉红液体,一边还露出恍惚的表情望着天,嘴角流涎。
“唔?!呜呜!呜呜呜呜呜!!!——”
怎么一个个都特么喜欢灌灌灌灌灌灌你【哔!——】啊!!
更诡异的是,愿力耗尽的身体开始被全新的能量充满,构成灵魂的思念重新恢复稳定,甚至体感上还有点舒服。
闻所未闻,能够修补思念缺损?简直不知所谓。
不是你【哔!——】倒是放开啊!【哔!——】?!
心中郁愤积累到超过临界点,稍微恢复了点行动能力的多米道人双眼猛地睁大,浑身冒起金芒,收缩后瞬间膨胀,把三米高的牛状生物弹开。
“哈……哈……哈……”
刚恢复的些许体力再度消耗殆尽。
失魂落魄的道人半跪在地,颤抖的手指触摸着嘴唇,难以置信,怒不可遏。
我……居然……
那是奶牛,奶牛对吧?没错,所以我只是在摄取新鲜牛奶,不如说不是也得给我是!
“真是善良啊,多米。”
旁边,是失去左腿和右臂,胸口破开大洞的亚瑟,漆黑荆棘此时彻底丧失了威势,像杂草蓑笠一样披在他身后。
“善良?”
多米的双眼如同野兽般平静漠然,并没有第一时间理会亚瑟,他环视周围,发现有大量奇形怪状的生物环绕在周围,毫无动作,仅仅是保持着看守姿态,其中还包括刚才那头恶心的牛状生物。
感觉视点变高了……
他伸手触摸自己的脸颊,柔软q弹,再看亚瑟那副戏谑中带着好奇的眼神,现状立刻变得清晰。
这是多米道人本体的样貌。
身材修长,黑发披肩,丰神俊朗,双目血红颜如玉,端是翩翩佳公子,连身上的衣物都莫名换成了长袖青衫玉环佩。
一言以蔽之,根本不是正常人能长成的模样,用老家的话来说,就是夺取天地造化后的附属品。
多米习惯性地抖了抖袖子,正对着亚瑟盘坐在地,姿态端正,自有一番气度。
“亚瑟·路希瑞亚,你刚才说我善良?”
“善良的人一眼就能辨别出来,你在刚见到我的时候虽然张口闭口草人,不过还是试图解释情况,醒来后见到恶心的怪物,想到可能是在帮自己疗伤就强忍着反感不下死手,仅仅是赶走它。”
“……可笑,草人,明明想死我可以帮你,何必要拐弯抹角。”
“哈哈哈哈!你是要笑死我吗多米,杀我?就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白痴,别说我现在只剩下三根手指,但凡还有口气都能把你打成饼饼。”
“哼哼哼,真敢说啊,你以为是谁把你打到只剩三根手指的。”
“借助亿万凡人信仰愿力构筑伟力,又轻蔑鄙视称之为草人,又当又立,脸皮比城墙还厚。”
“要这么说,你也不过是借助外物合道,内在不过是弱小的虫豸。”
“能被虫豸揍昏过去,你又是什么草履虫。”
“呵呵呵……”
“哈哈哈……”
是尴尬的冷笑对尴尬的大笑。
沉默片刻后,两人同时收起笑容看向对方,再一次四目相对。
亚瑟先开口道:
“之前,我们打到两败俱伤,你的愿力化身破灭,本体陷入濒死,我意识清醒,但失去行动能力。之后没多久,这些‘村民’出现,把我们运到了这里……说明我们一直在被监视。”
平铺直叙,简明扼要,完全没有隐瞒。
两人都并非傻子,不如说,他们都是各自灰海海域中凤毛麟角般存在。
道人愿力燃尽,权限者罪恶荆棘遭受重创,加之群敌环伺,已经不是相互敌对的时候了。说到底,之前会发生斗争都像是被人算计的结果。
闻言,多米眯起眼睛,血红双目中流露出深深的忌惮。
“盒中世界由道主制成,除开合道级强者,其余个体——盒子里的土着自不用说,外来者也是一样——都是道主的提线木偶,以此为基础考虑,这些生物本质上是道主的爪牙。”
“有没有其它可能,我想不出那位道主有这么做的理由,盒子也好,盒子里的低等生物也罢,对她而言根本无关紧要。”
亚瑟的话明显有言外之意。
“你知道盒子主人的身份?不,在此之前,你是怎么会进到盒子里来的,和我一样被人封印?”
像亚瑟·路希瑞亚这个等级的强者,本身就是极高密度的物质能量体,与多元宇宙牵扯极多,若不是遇上难得一见的恐怖天灾,或是人为封印,根本不可能落到如此境地。
当然,其它超出认知范围的情况应该还有很多,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多米一直以来受到他师尊良好的教育,不会被自己有限的认知限制住。
“盒子主人名为神圣,在别的地方也有人称她为圣者。”
“圣者?”
多米摇摇头,表示并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
其实也正常,且不说多元宇宙漫漫星河广阔,如果是自己知道的合道者,必然存在于物质世界,而物质世界的合道强者不大可能沉入底端,因为那样做消耗大到无法想象。
“我杀死了神圣的下属,顺藤摸瓜追到盒子里来,为的就是杀掉她。”
“……”
“……哈?”
多米怀疑自己耳朵出现了问题,要不就是精神出现了问题,刚才产生了幻听,都是幻觉。
这家伙说什么,杀道主?
再联想到那些状若疯魔的藤蔓荆棘,好像很多事情都能解释清楚了。
“你是受到了……那东西的影响?”
多米的眼神有意无意看向亚瑟背后萎靡不振的漆黑荆棘,这玩意儿曾让他吃尽苦头,哪怕放在他老家,能与之相提并论的法宝恐怕也不多。
“我曾听说过有合道者屠灭整个世界生灵血祭的事,你也是母界被毁,才背负上的使命?”
文明崩毁,无数生灵死亡,必将产生大怨念,反噬仇敌。
尤其是那荆棘上满溢而出的负面气息,痛苦绝望愤怒,绵延伸展,完全没有穷尽。
若真是如此,那他也唯有表示同情。
背负上复仇命运的位面之子,听起来很强大,但本质上只不过是世界的回光返照,伤不到做好准备的合道者。
“不是,所以你为什么一直要做些莫名其妙的假设?”
亚瑟奇怪地看了对方一眼,后者看他的眼神想在看什么珍奇动物,又有些怜悯,简直诡异。
“如果你说这些怨念产物,那确实和你说的差不多,但我是我,它们是它们,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只不过目的相同,都是杀掉圣。”
“它们为了复仇,我的话只是要杀人,严格来说倒是和神圣没什么仇怨,硬要说的话也是她比较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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