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天还没有亮,虽然春风依旧寒冷刺骨,但是颖河沙滩上却是一派火热的场景。
偌大的沙滩密密麻麻挤满了饥民,龙家戏台前几十口大锅已经燃起柴火,腾腾黑烟像一条条张牙舞爪的黑龙。
菅同喜忙得满头大汗,火苗映红着他的脸,他不停的用毛巾擦着额头的汗水,光着膀子往锅里倒着米。灶台边放满了五颜六色的布袋,那是乡亲们把龙家捐的粮食都拿了回来。
他的女人宋好抱着木柴往灶里填,她瘦小的身子一刻不停忙碌着。
自从龙得水返乡后,颖西人的心被连在一起,同夏霸天斗,为死去的亲人报仇成为他们共同的目标。几十年的人生,两口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活的有劲头,两个人也暂时忘掉了亲人分离的痛苦。
米粥已经沸腾,食物的香味开始四处弥漫,早已饥饿的灾民开始躁动起来,他们大口地呼吸着米香味,腹中剧烈翻腾着,目光死死的盯住高台上的粥锅。
长久以来,他们的胃里装的是草根和树皮,别说是吃,就是闻都没有闻过食物的香味了。
拥挤使女人们尖叫起来,孩子们也哭起来,现场就像锅里的粥乱成一团。
“不要挤,乡亲们!今天的粥饭管够,都有份儿,不要挤……”
场地维持秩序的人大声叫喊着。
当粥饭终于可以出锅的时候,东方已经露出一抹鱼白,眼前的景物变的清晰起来,菅同喜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他抬起头时顿时惊呆了。
密密麻麻人头在眼前攒动,黄色、蓝色、黑色的粗布衣服到处乱晃,而远处如蚂蚁般的人群正向这边蠕动,一眼望不到边。
人们扶老携幼,步履蹒跚,个个蓬头垢面,瞪着饥饿的眼神。能活到现在都是幸运的人,吃上一顿饱饭不被饿死!这种信念支撑着他们,只要是有口气在,爬也要爬过来。
眼前情景令菅同喜的手颤抖起来,嘴里喃喃地说道:“坏了,人山人海的,剩下的粮食别说三天了,今天能坚持完就不错了。”
祝秘书长一行上午九时左右来到了颖河滩,站在河堤上,几个人同样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天啊!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会不会挤死人?”几个年轻人惊的半天不能合拢嘴巴。
“是啊,多的超出了我的想象,幸好龙得水早有准备,还有带枪的士兵维持秩序,不然的话,肯定会挤死不少人。”
祝光显捋着山羊胡子说到。
“这里所有的人都要感谢林县长!是他让饥民们吃上了一顿饱饭,他救了多少百姓的命啊。”
祝光贤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共鸣。
自从家乡发生大饥荒以来,他们目睹了一幕幕饿殍遍野的惨景,如今望着大口喝着粥饭的饥民,每个人的眼眶顿时有些湿润。
“看到吗?龙家这边抢饭挤死人,可夏家的灶台还没冒烟呢。”
“哼!这个坏蛋,他那几口锅只是做个样子而已,瞧他家戏台前全是些绫罗绸缎的富户人,他呀!根本就没有打算给穷人舍饭。”
“我看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别忘了他可是一只老狐狸,他知道龙家的粮食被劫了,这家伙或许定有诡计。”
祝光显若有所思的说道。
“看,龙家的戏班在亮相。”
“哦!听说龙家戏班被算计了,这是从哪来的戏班?”
“走,看看去。”
祝光显挥手说到。
龙家戏台上,新组建的戏班正在集体亮相。
看到演员登台,台下的饥民哗的一下围了上去。
在毒娘的带领下,演员们分列两排,他们戏衣妆扮崭新整齐,青衣花旦刀马旦;老生武生娃娃生阵容整齐,一个个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毒娘昂首挺胸站在队前,今天的她显的特别自豪,
这毒娘还真不是吹,面前大部分人是她召回的曹家班旧部。高金许诺加上这些人都怀有一颗梨园痴情,虽然他们早已退出舞台,但青春不老终要发光,每个人心中那股热情之火从未熄灭,他们都在潜心修炼,都在盼望有一天能够大显身手,现在这个时刻终于到来了,他们终于可以一展当年的雄风了。
“看!那不就是当年曹家班班主赛毒娘吗?”
台下立刻有人认出了赛毒娘。
“赛毒娘!是当年夺了三届冠军的赛毒娘吗?”
“对,就是她,曹家班四大名角之一,很多年没有看到她的戏啦!”
“看!有很多曹家班的老面孔呢!真是太好了。”
人们兴奋地议论着,不顾一切的往前挤。
“哎哟,几十年没看过曹家班的戏啦,做梦都想啊!”
“可惜只有她一个名角,想当年四大名角同在,那场景一去不复返了,要是能再看一次,老汉我死也无憾了。”
“不,应该说今天是两大名角登场。看到吗,台上那个漂亮的姑娘就是尹莲儿,她可是林珑香第二啊!”
“是的,我看过这姑娘的戏,我敢说她将来比玲珑香更有希望,听说是从外地逃难来的,她一出场就轰动了咱们紫云戏场,况且当时还是清唱,连戏装都没有穿,可今天是整场戏,人家化了妆又穿上了戏衣,我敢说这姑娘一定会惊艳全场。”
一个花白胡子的老戏迷们激动地说着。
这些人做梦都想不到,今天不但能吃上饱饭,而且能够得到梦寐以求的艺术享受,每个人都激动的热泪盈眶,有了今日幸事,此生死而无憾!台下叫好声、掌声响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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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吗?当年梨园争霸赛也难有今天这场面,乡亲们受够了夏霸天的欺压,就盼望咱们能给他们出出气,接下来就是咱们大显身手的时候。当年我带领曹家班打拼四方,把对手赢的心服口服外带佩服,这么多年我毒娘没有忘记你们,有好事第一时间就通知你们,都提起精神把本事拿出来,夏家班算个屁,当年咱出名的时候他们还流鼻涕呢,一群毛孩子,连他们的师奶都是我徒弟,把他们干趴下是分分秒秒的事儿。龙老爷说了,获胜了每人赏一百大洋,打旗跑腿的都一样。龙老爷还给我商量了,以后他家要成立戏班子,把咱们都招进去,咱们跟着龙老爷吃香的喝辣的,享福一辈子……”
毒娘叉着腰正说的起劲,抬头看见龙得水在保镖护卫下来到台上。
“哎呀,老爷来了,大家鼓掌……”
这龙得水因为连日操劳,夜不能眠,此刻看起来神情憔悴,眼圈发黑,连走路都有些踉跄。但他强打精神,在热烈的掌声中和演员们见面。
“这是我的爱徒青衣花旦尹莲儿,您认识的。您不知道老爷,这姑娘的命还是我救的,我把她培养成了咱们的台柱子。”
“这是红脸老生刘葫芦,是曹家班的有名的唱家,我一声令下,他立马就回来了……”
“这是我儿子英俊小生曹瓜蛋,他将来肯定会成为大名角……”
毒娘一一介绍,龙得水逐个鞠躬,连声道谢,就连拉胡的、吹笙的、弹琴的、敲梆子的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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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毒娘发表训话的时候,夏啸天也来到了会场。
夏啸天这几日倒是休息的挺好,他看起来红光满面,挺着大肚子,走起路来自信满满,在一群人的护卫下来到自家戏台前。
可是他刚抬头往对面看,脸色立刻就变了。
“怎么回事儿,对面的戏班子不是没了吗,这是从哪儿钻出的乌龟王八蛋,这么多人,是谁?”
恰巧刘管家慌张的跑了过来。
“老爷!我刚打听了,是曹家班的赛毒娘,她领了一帮人为龙家唱戏……”
“嗬!他娘的!该死的臭婆娘,裤带没拉紧她蹦出来了,我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夏啸天气的大骂到。
“老爷!毒娘还在那训话呢,她说一定能战胜咱们,还说少爷添了千金,咱唱《五女拜寿》,她们唱《孟姜女哭长城》,咱们笑,她们使劲哭。老爷!这不吉利呀……”
“滚!滚一边去……”
夏啸天脸都气青了,狠狠的跺了刘管家一脚。
“父老乡亲们!感谢你们到我龙家台前捧场,我龙得水给乡亲们施礼了……”
突然间,他又听到龙得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声音很近,就像在跟前一样,把夏啸天吓了一跳。
“这又咋回事?”
夏啸天扑棱了一下脑袋,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高音喇叭。爹!龙家安上了高音喇叭。”
“爹,咱紫云县就这一台喇叭。怎么就安在他家戏台上了?”
“嘿!娘的,有人和我捣鬼……”
夏啸天刚要破口大骂,却看到祝秘书长一行人走了过来。
“祝秘书长!来、来、我问你,这县政府的高音喇叭怎么跑到他龙家去了?”
“这个嘛……”
祝秘书长捋着山羊胡子不紧不慢的说到:“这是龙家租的呀,出了100大洋租的,你也知道县政府也缺钱,喇叭闲着也是闲着,正好他龙家愿掏高价租,就给他啦。哎!夏会长,当初你为什么不租呢,要是您租,就您这“德高望重”的,或许就不要租金了。”
“嘿!这……这……”
夏啸天气的张大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别说话,咱听听他龙家说什么?”
“诸位父老乡亲!几日来我整夜难眠,心中一直担心我龙家能否在比赛中胜出,可是今天我可以感激地告诉大家,我龙得水今晚一定可以安然入眠。因为我看到了面前的父老乡亲,你们聚集在我龙家台前。我终于明白了,这不是我龙得水一家人的比赛,而是我们穷困人共同的正义之战。几十年前,恶霸夏啸天炸开泄洪道,颖西几百人的生命瞬间被掩没,至今尸骨无寻,可是夏霸天这个禽兽却逍遥法外,直到今天他还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欺压盘剥我们,这些年又有多少冤魂死在他的手下。乡亲们!大仇不报我龙得水誓不为人,亲人的冤魂也难以瞑目,今天就是我们讨还血债的时刻,一定让他血债血还……”
龙得水悲愤的声音和台下愤怒的口号声震耳发聩,声声传入夏啸天的耳中,夏啸天立刻就疯了,他暴跳如雷,瞪着血红的眼睛大声吼道。
“呸!他娘的,振东!快带人杀了这个混蛋。”
“好嘞爹,就等你的命令了。”
夏振东拔出手枪,对戏台前保安队大声命令道:“弟兄们!操家伙,给我杀!”
眼见夏家父子失去了理智。一场血拼就在眼前,危机的时刻只听一声断喝:“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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