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尘收摊离去,求医者声声挽留,有人上前抓他裤腿,有人抱他手臂,不愿他离去。林尘身子一晃,求医者尽皆扑空。林尘已奔出数条大街,见四下无人,快快钻入舟船离去。
船舱中,林尘顿感头大,因名气愈大,求医者数之不尽。林尘不过一个脑袋两只手,日日面对成百上千求医者,委实招架不来。这当口,好不易有半日清闲,不住心想:“世间多苦难,又怎是我一人所能尽医?我虽有心行善积德,淬炼医术,但终该以武道为重,不可舍本逐末。”
又想:“此地我名声已经传开,无论到何处,求医者定然不少。不如我悄声离去,径朝西北上,走得远些,再边行医边习武。如此这般,医、武具进步,方才是我所愿。”当即收好医具,下了舟船。寻一西北而去的商队同行,连过数座大城。见一地景色不错,“桃花神医”大名尚未遍及此地,林尘大喜过望,便留此城。
林尘辰时摆设医铺,来者皆知。收价不变,小病十钱,大病五十钱。辰时一过,即刻收摊,余下时间,或淬炼武技,或研究曲艺,或读书写字。夜里观想黑白磨盘。修为、琴棋书画、医道皆与日俱增。
林尘更想西北行,一座城镇,常只待两、三日。医人不留名号,不宣医名。但桃花神医的名头,常常跟在他身后,每当他离去一地。再过不久,“桃花神医”种种传闻纷至沓来。城中百姓方知,那街边摆摊的医者郎君,竟是那“桃花神医”。
如此这般,“桃花神医”名声不减反增,此间更是传出“神医救世,当属桃花”的虚名。林尘听后,却是自愧不如,不敢承认。反是想道:“我广医病人,全只为砥砺自身医道。绝无救世观念,我林尘说到底不过一江湖浪子。那救世、济世的任务,还是交由天官罢,与我林尘有甚么干系。”想及此处,忽生怨念。林尘本乐意救人,但听世人偏要用“神医救世”的名号框他。他邪性一起,便既暗暗决定,待他医术有成,那小病、小症再不医治。日后非大病、怪病不医,且绝非“五十钱”所能打发。
略过此节,林尘一人独闯江湖,倒也自在逍遥。只时间一久,路过一二烟花勾栏处,听其莺莺燕燕欢声笑语,不住想起含春楼。更想:“我行事素来只讲喜好,文人墨客、名门大派间的规规矩矩,于我无用。我此生绝计再不专情一人。这烟花勾栏处,于我修行大有益处,自是去得。只…我这小钱小财,怕经不住如此折腾。再且说了,那烟花之地又有几人能比拟红衣姐,我寻欢作乐,但与我作乐之人,定要合我眼缘。否则我林尘岂不忒廉价?”
如此又过半月,其时冬已渐去,春又复来。‘三圣弄剑术’、‘菩提搬力功’,均已修至顶峰。除缺一门轻功,一身实力,在武宗境界足以称霸。
这日间,他行至一小溪旁。见得冬雪消融,溪水潺潺,忽是一愣,想到曾经从张老画手中,讨得的一幅画作“游子采春图”。如今春意回暖,此间景色,与那游子采春图颇有相似。
林尘不住心想:“张老画待我不错。他年老八十,本已半截入土,如今世道甚乱,不知死了没有。可惜没能给他收尸。”心中惆怅,取出画作观赏。
画作铺展开来,初看只觉画艺不凡,七八位童子游春、采春、戏春,人与景合,其乐融融。叫人不住沉溺其中,幻想亲临现场,与众童子同欢同乐。
但细细一看,林尘不住便想:“画中童子到底有几人?为何我初看七人,慢看八人,细看又是七人,认真看却又说八人?”始觉画中不凡,不住就地盘坐,一点一点细节看起。
顿觉头颅生疼,好似浩瀚信息,灌入脑海当中。但一时不解其意,心想:“此画大大不凡,我忽略已久,空守金山而不自知,实在愚蠢。”宛遇到天下间最大趣事。此外诸事,全然抛之脑后,不管不顾,一心只盯画作。
渐见七八童子跃然于纸,有童子采花、追蝶、戏水、摘叶、弄泥…林尘阴阳二气,随血液遍及全身。画中繁复线条、色墨,全画作黑白二色。画中真谛,即刻抓拿。
林尘方才醒悟:“原是门高深神功,此功颇为精深,宛若一笔一画,皆是神功要义所在,皆值得认真钻研,竟叫我一时难悟得通透。”自不气馁,自其中一位童子的动作、神态间练起。
他学童子戏春步,竟见一跨步间,立地已三丈之远。当即一惊:“此功莫非是轻功?我倘若研悟此功,何须苦苦赚钱,再去购买轻功。入流武技,是买也买不得的。”当即更加勤奋,渐将七八位童子步伐一一掌握。
林尘称为“游春步”,初习此步,尚未熟练,自难比“九罡步”,但此步越至后面,便越是博大精深,愈叫人欢欣鼓舞,回味无穷,沉溺其中。九罡步本有残缺,前期修习妙用无穷,但练至后期,反疏漏、缺憾之处甚多。二者实难比较。
林尘趁热打铁,童心焕发,趁着春意盎然,景色优美,如游子采春般四处游玩,爬山涉水。一面研悟画中要义。
忽有一日,他将童子采春图悉数刻在心中。再不必拿画作时时查看。心中有画,只消一个念头,便是将画作里里外外,全然览尽一遍。
林尘想道:“如此这般,我时时刻刻都在练习那游春步,何愁练不到至深。”见这半日功夫,脚下轻功,纵暂不如九罡步,实也差不太多。
……
不知觉间,林尘游医已满两月,医术已经大精。细细算来,距离葬身洗孽江一事,仅过半年。
其时正春深夜里,小镇一侧街道上,林尘医摊前点着油灯,灯火茵茵,加之月光帮扶,总算看得清来人面孔。寻他治病就医者,多属寻常百姓。
林尘想道:“世人说我行医救世,我偏不,从明日开始,我便小病不医,只医大病大症!”但又于心不忍,再想:“百姓饱受病苦,求医无路,方才如此说我。他们何罪之有?我又何苦与他们置气?但我心意已决,那小病小症,再难引起我兴趣,我继续医治,不过空耗我时间。我且寻一日子,将我医道典籍散布出去。如此这般,那小病小症,只需他们习得我典籍,自个便可医好,何须我来费力?世间医者多了,自也不必苦苦哀求我了。”
心中通明,行事自也从容,正欲收摊离去,林尘望着摊位,心中念叨着,今日之后“桃花神医”的美名,怕再也不见,反而多出“桃花奸医”或者“丑花恶医”等骂名,料到此处,林尘不住一笑。
是奸是恶,是善是好,他全由外人评价,半点不做理会。但今日他从辰时起摊,亥时天黑方才收摊,七八时辰的忙碌,大反常态,最后再为求医者慷慨一次。他医摊简洁,纸、笔、针、墨而已,他行医力求精准高效。素有一针治百病之雅名,若有病症,需搭配草药熬煮,他便笔写单方,叫他们自己去抓药治药。将纸币收起,摊上几乎一空,这时,忽听右首方向,“哒哒”几声脚步声传来。一人行将过来,急道:“神医,请你医我。”林尘道:“你且坐下。”,取出纸笔,平铺桌上。一手持笔,一手为病人抓脉。
林尘捏其脉搏,见其脉象轻微,似是衰阳之相,但抬眼一观,却又面色如常,脸色无异,绝非衰阳病患的面容。林尘眉头一皱,只觉此病甚怪。但他行医两月,加之聪慧过人,积累经验实已丰富。
稍琢磨片刻,冷笑道:“好啊,你来耍我么?”那人一惊:“神医怎说?我是来求医的。”林尘道:“你化了妆容,当我不知么?”当即出手如电,自对方脸上一抹。
那人自想反抗,但速度不及林尘。林尘这一抹,实藏武技“寒月啸松山”玄机所在,看似动作简单,却叫人不好避及。果见指尖发白,胭脂附在指尖。
不等那人发话,林尘抢道:“你分明无病,却假服衰阳药物,伪造脉象骗我。偏又脸施粉黛,叫我不好看你气色。可见你并非存心求医。怕是想考我医术。说吧,何人派你来此。”那人慌道:“无…无人。”林尘道:“不必狡辩,你虽并未生病,但却中毒。此节只怕你也不知吧?”
那人道:“啊…我…我中毒了?我…我…”全不知如何是好。忽听右首方传来鼓掌声,一高挑男子走来,说道:“桃花神医,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林尘看向那男子,道:“此人是你派来的?”方才求医男子武功平平,纵有坏心,也无那能力。
高挑男子道:“神医莫恼,只世间医者,骗子居多。不得不出此下策试探一二。经此一看,神医不但样貌名不虚传,医术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佩服,佩服。”林尘收了医摊:“你要弄甚么玄虚?”
高挑男子自报姓名:“小子苏扇宁,想请神医入府中做客。”林尘心道:“此人用意不清,来历不明,若仅想请我做客,何须如此行事?只怕另有所求,我何必与他牵扯。”正欲开口拒绝。
苏扇宁道:“小子出自龙泉山庄,先生若光临山庄,定以贵客之礼招待。”林尘道:“龙泉山庄?”似对此山庄有所耳闻,却也仅是有所耳闻。
林尘游医两月,医道进展虽快,不知觉中在江湖闯出名头,但江湖阅历终究尚浅。平日接触者,平头老百姓居多,江湖武者甚少。
对江南当地门门派派,势力划分,多不熟悉。此刻听得“龙泉山庄”四字,不住大是好奇,只隐觉名头响亮,好似是名门正派。却难道出所以然来。
苏扇宁又道:“先生,小子并无恶意,方才试探,多有失理,还望勿要计较。”林尘道:“你考我医术,又邀我去龙泉山庄,所为何事,干脆利落道来。倘若转七绕八,尽快回去罢。”
苏扇宁心想:“这桃花神医看似年轻,不像这般聪慧。”说道:“先生不知,我龙泉山庄,近来招办一医者大会,供医者交流学习。小子路径附近,忽闻桃花神医大名,便想:‘这神医倘若名副其实,若不能来龙泉山庄做客,岂不大大可惜?’于是四处追寻先生痕迹,又见先生过于年轻,怕…怕…‘沽名钓誉’,于是派人试探。”
林尘心中冷笑:“此人言语恳切,情真意切,但只怕并未说全。此人未曾露面,便先考我医术,此行确与医术有关。我或可过去瞧瞧?正巧行医两月,我一身武技,除游春步外,皆已练无可练。倘若入了龙泉山庄,求得一二武技,却也是件妙事。只…此行定有风险,该如何取舍,全看我之意愿。”犹豫片刻,又想:“行走江湖,受邀做客,本便寻常之事。那龙泉山庄名声颇盛,连我这初出茅庐的小子都有所耳闻,想来去交流赴宴,不至有生命之危。”终下定夺。说道:“好,我随你去龙泉山庄。”
苏扇宁喜道:“我这便备好车马,先生明日正午,再来此地碰面如何?龙泉山庄再劳山之下,碧波湖中,小子自卖自夸一句,龙泉山庄之景,江南之地,可排上名号,先生此行,定会满意。”林尘道:“希望如此。”
苏扇宁喜悦离去。林尘入住客栈,休息一夜,待到翌日正午,行至昨夜约定地,见一辆长三丈,宽两丈,高两丈的马车停候。其上镶嵌金玉,车帷掺绣金丝,外观极尽豪横。苏扇宁道:“先生,请上马车。”
林尘道:“不必,叫我林尘便好。”苏扇宁退一步道:“林神医,请。”林尘再不啰嗦,跨上马车,忽嗅一阵清香缠鼻。
掀开车帷,见其内宛如房屋,床榻、茶案、书柜、熏香、屏风皆是有之。径朝里去,见床榻上一娇媚女子,玉体横陈,妩媚躺在其上。
林尘心道:“好啊,如此大阵仗,我不便临这份情,白白受人掣肘,若发现不对之处,亦可及时抽身。”当即盘腿而坐,观想黑白磨盘,视美人如无物。那美娘子见来人模样俊逸,春心既动,心想任务也罢,奖励也罢。非撩那郎君心动不可。
但林尘软硬不吃,不多时,那美娘子自也放弃,双眼起了水雾。苏扇宁见林尘不喜美色,寻一由头,将美娘子招出车厢。之后车厢中,便只林尘一人。
如此行了三日。苏扇宁长吁一声,马车停住,道:“林神医,这儿景色不错,你且瞧瞧。”林尘掀开车帘,果见青山万丈,碧湖无际。青山映碧湖,碧湖衬青山。
几行大雁排云去,但闻山涧草木香。林尘道:“此景确实不错。”苏扇宁道:“那儿便是劳山,也算江南中段的标识。扬州雅客,每年春、秋两季,最喜爬劳山,赏美景,喝那儿的山泉水。入口清甜,对啦,那儿的蓝羽鸟肉质鲜嫩,用做‘劳山闷凤凰’最是不错。待你入了龙泉山庄,这些您都能尝到。”
林尘不答,复行七八里,行至一岸口。附近停靠七八辆马车。苏扇宁喊道:“林神医,下车罢。”指着马车,说道:“都是前来交流的医者,江湖中颇富盛名,林神医你虽医术精湛,但与这些老前辈交流,定能收获不少。”
林尘下至马车,两人在岸口稍等片刻。便见一明媚少女,撑船迎接,道:“啊,苏小哥,你也寻回神医啦?看得忒年轻,长那么俊,医术不知怎样。”苏扇宁道:“孤陋寡闻,人家名气大得很哩,还不作揖行礼。”
明媚少女拱手作揖,笑道:“神医,我是撑船滴,你叫我小翠便好。”林尘微笑回应,少女面色一红。林尘、苏扇宁踏上小舟,见那少女竹竿一撑,船行十余丈远。
林尘心道:“这龙泉山庄,并不似邪派势力,因不至太危险。倒这撑船少女,这一撑一划间,展露武功跟脚已大是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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