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单衣行出八九里,忽想:“不对,大大不对。夫人向来避男色,如若休息,怎容男子在旁?难道…夫人邀他入船,是有事商谈?”
想及此处,右足轻轻一踏,船身立停。其行船功夫已臻至极境,如履平地,随心所欲。富单衣摇头道:“不对,更是不对,方才那男子声音清朗,想来年纪甚小。纵使是江湖天骄,终究资历尚浅。绝无资格受夫人相邀同船商讨要事。且…方才他说,夫人疲乏休息,叫人莫要打扰,他却全在船舱回应,不敢出来见我,岂不更为惊扰夫人?凭夫人脾性,怎会容忍?”
富单衣立勘破绽,料想林尘不敢露面,应是一偷船小贼。突遇自己,慌乱中扯出苏沐沅名讳。自己却也愚笨,如此浅显伪装,一时震于苏沐沅大名,以至并未多想。
富单衣凌空一跃,脚下翻船随他翻飞。直直翻转一圈,船头、船脚两相调转。径朝回赶去。如此又行十余里,回到方才相遇之处,却不见龙泉流香号。
富单衣左右环顾,见右首方向雾气甚浓处,湖上荷花、浮萍有遭人拨开,显是有船行过。立想:“此贼想借雾逃脱,哼,我且再会一会你。”一拂手,脚下舟船沿迹追去。
半刻钟后,流香号浮现视野。两船相距不足百丈。湖面宽广,再无鬼雾包裹,声音可传甚远。富单衣朗声道:“夫人且慢!”
见那流香号不停,富单衣冷笑一声,更料定无疑。俯下身子,一掌拍在湖面。但见一阵清波荡出,小舟虽不曾扬帆,却如有风助,极快使去。这一掌名为“清波手”。掌力甚柔,一掌推水三里,方为习成。用作此时,自是再合适不过。流香号无人划桨,仅随湖水而去,速度远不及富单衣。不消半刻钟,富单衣已然追上,将船身一横,挡自正前水路。
富单衣先礼后兵,拱手道:“船中兄弟,请你告示夫人,富单衣有要事求见。”林尘回道:“夫人要休息。”富单衣道:“你且请示便是。打扰夫人休息,此事单衣全权负责。”心却道:“我看你装到几时,船只根本并无夫人!待你事迹败露,我且将你擒下。冒充夫人名号,此罪不小。”
却忽听一声音传来:“富单衣,本夫人确要休息,你听不到么?你且说说,这天大之事该有多大。”富单衣面色一变,忙道:“夫人…这…这…”
苏沐沅道:“行啦,我知你关切本夫人,这碧波湖甚大,你且自顾自己罢。”富单衣听得此话,不走不行,心想:“此声音确是夫人无疑,若有人伪装,我定能听出。且夫人说话语气、语调也是这般。除却气息稍急,稍惴外,并无其它。想来夫人今日操劳,确该休息了。”富单衣本觉察林尘异样,但听苏沐沅亲口回答,心中即便隐觉不妥,却也全然压下。拱手告退,驾舟离去。
林尘大松一口气,心想龙泉山庄果真不俗,其内门客,大不好糊弄。
方才,林尘苦觅脱身之法,情知出言诓骗糊弄,终非长久之计。唯得苏沐沅相助,才得保万全。便既阴阳同修。两人阴阳同修,水乳交融,心意相通。
心意间交流,大是畅通无阻,十分神奇。林尘便道:“好姐姐,你龙泉山庄的高手,入雾来寻你啦!我方才遇到一个,全打发走了。”苏沐沅道:“啊…确…确有可能。我慌逃入雾,待毒花之乱平息,自然有人入湖寻我。”林尘道:“好姐姐,此雾甚怪,雾里人心难测,我两相依为命,好不易敞开心扉,你不害我,我不害你。现下又起变故,不知是你命运多舛,还是我厄运随身。”
苏沐沅便想:“此话大是有理,行不出大雾,纵使被龙泉山庄众人救下又能如何?且我这行头,若被见到,还要脸不要?”说道:“你这小子,是想叫我帮你打发追兵?”
林尘道:“只能如此。倘若他们发现我挟持你,定会杀我。我不惧严寒,好姐姐你却惧怕,我死不足惜,让你给我陪葬, 才叫我好生害怕。”苏沐沅自知林尘有意讨好,但话中美言,确叫她不胜欢喜:“尽说胡话,你知道怕了,还不将我松开。我护你周全,保你性命便是。这些天欺辱…便勾销罢,不与你计较啦。”
林尘道:“不成,我宁死不放。”苏沐沅怒道:“哼,怕我报复你么?你不信我?好啊,一口一个好姐姐,实则心中提防我,惧怕我。你快快起开,我不与你好了。”
林尘心想:“你何时守诺过呼?叫我怎生信你?”笑道:“那的话,我绝不信你害我。但我却知晓,我若此时放手,便再难与好姐姐你欢愉了。日后这流香号上,定挤满了山庄之人。”
苏沐沅心想:“呀!确是如此。这鬼雾甚怪,即便与山庄众人相汇,对我无甚用处。他们为寻我入雾,却情深义重,衷心耿耿。只我自顾不暇,还是叫他等自保罢!我虽被此子掣肘,但…确…确也欢愉的很。何必叫人打搅。这雾一日不散,便一直飘着也好。”心下已然同意,此间之乐,羞与他人言。
这时富单衣寻来。苏沐沅双耳被堵,又用灯蜡封住,本听不清。但林尘阴阳同修,心中代为转述。再由苏沐沅亲口回答,自然“货真价实”。
苏沐沅在龙泉山庄中威望一时无二,她略露不悦,除却林尘仍敢以下犯上外,何人敢言半个不字?
如此这般,难题自解。甩开富单衣后,陆续又遇几人,均以此法破解,无一人起疑。苏沐沅随阴阳同修,渐无瑕多想,如此频繁遭问,竟一直未曾起疑。
如此行了一日。已离龙泉山庄甚远。但碧波湖忒大,林尘不知朝那靠岸,见东侧高山耸立,似距岸稍近,便驱船朝东去。
风平浪静,复行半日。忽见十八位女子,脚踩竹筏,手持竹竿,正四面绕湖探查。湖中水草、芦苇甚密。十八女子便用手中竹竿,朝草丛、芦荟丛中拍打。惊起水鸟、蝗虫、蛤蟆…。若有人藏匿,定然暴露。
正拍打间,一女见得流香号,出声招呼其它同伴。几声传呼,四散的十八位女子均已互通消息。乘船汇聚,互相对视一眼,朝流香号包围而去。
十八女主次分明,进退有序,俨然受过严训。
为首女子来自杂苑,名为“穆胜男”。因女子体态轻盈,天生柔韧,更胜水性。龙泉山庄湖中阵法,多由女子组成。穆胜男食指、拇指深入口中,吹出一声长响,似鸟儿轻鸣。见流香号中并无回应,立时严肃喝问:“船中何人,速出来一见。”
舟内,两人心意交流。林尘知晓方才轻鸣,定是龙泉山庄暗号。但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寻苏沐沅相助。心中喊道:“又遇人啦,你便说:‘是本夫人,你等且避开吧。’”苏沐沅心中回道:“我遭你挟持,偏偏要帮你避难,好没道理。”林尘心问道:“你不喜欢么?”苏沐沅心道:“憋屈倒有,欢喜不见得。”
离了心意沟通,苏沐沅刻意严肃道:“是本夫人,你等且避开罢。”她实不知所遇何人,更不知所问何话。只管林尘说一句,她便照说一句。实不是信任林尘。全只是情之所发,有时叫她不暇细想。便似生死一瞬、极致苦痛、愤怒之时…想保持镇定自若,事事均理性分析,精雕细琢,何其之难。
众女叽叽喳喳道:“是夫人。”“是夫人。”“夫人失散多日,竟在舟上,太好啦,终于寻到夫人啦。”“夫人竟在流香号上。”……
穆胜男喜道:“夫人,您没事便好,我们寻了好久,总算寻到您啦。”苏沐沅道:“无妨。”穆胜男道:“夫人,您朝东去,是要靠岸么?”苏沐沅道:“是的,我有些私事要处理。”
说到此处。
苏沐沅终觉异常,心想:“不对…大是不对。我双耳遭堵,全不知对方说些什么。林尘叫我说‘有私事处理’。可身处大雾中,此话殊为诡异。大雾里人人自顾不暇,怎会是‘有私事处理’?”终觉此话情景有异。只自己眼不能见,耳不能听,所知十足有限。
穆胜男又再几问,均被苏沐沅几字回答。最终侧身让道,放流香号使过。苏沐沅心虽有疑虑,但又想此雾甚怪,只要身处雾中,便万变不离其宗,她终究离不开林尘。是故并未深想。
至于走出大雾。苏沐沅实从未想过,她想:“若游过大雾,离龙泉山庄必远。怎会陆续遇到山庄中人?只…这场大雾,叫我龙泉山庄死伤惨重,当真天降奇灾。唉…”
只她实未料到,两人确未走出大雾,却是把大雾消了。过了穆胜男后,再无阻拦,约莫行三四时辰,便隐见陆岸线。
林尘“啪”一掌拍去,着手滑腻弹软。苏沐沅求饶道:“好弟弟,你怎这样,吓姐姐一跳,下次我不帮你了。”林尘见她面颊甚美,此次湖中游历,虽危险万分,但收获不可谓不丰。又想:“此番离去,能不能相见,便全看缘分了。如此良机,莫要荒废才好。”便有行动。
苏沐沅一愣,柔情如水涌来,心中嗔道:“这臭弟弟,今日倒是温柔。”却是喜多嗔少。余下水路,两人肆意温存。
半个时辰后,船身靠岸。林尘心想:“就此别过罢,这段事情,便到此为止。我得不少好处,日后即便龙泉山庄追杀我。我却也没甚么好怨的了。”取来被褥,将苏沐沅裹在被中,置于床上。
林尘心想龙泉山庄多为女子,稍稍一看,因是无奈。但如此丢下,终究放心不下。凝聚四只“阴蚁”,藏在船舱各处。于是将舟船藏在芦荟丛里。
他行自路上,走出三四里,见右首处草丛茂盛隐蔽,最适藏人,便想:“我且不走多远,若有急事,还可照应一二。”便藏在一草丛里。静静透过阴蚁观察船中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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