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洪武三十年,七月。

    “前几天觉得皇祖父糊涂了,今天又觉得皇祖父还是那般威武。”

    朱高炽从外面回来,外衣一脱,换了一套轻薄的常服,一边看着儿子,一边跟张欣说话。

    “前几天是什么意思?”

    张欣现在大部分精力在儿子身上,朱高炽咋一说,没反应过来。

    “杨靖!”

    朱高炽深吸一口气。

    娘说了,妇人一生娃,起码傻一年,他要包容——

    “哦。知道了。”

    这名字一说,张欣就想起来了。

    七月初,她刚刚出月子。

    包氏回去了。

    朱高炽像是口水不要钱似的,在外面知道点什么回来都要跟她絮叨一遍,她有点过耳不过心。

    只有提及名字,才大致能想起来是什么个事。

    左都御史杨靖,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为他老家的一些犯人代改诉冤状。

    这事被锦衣卫发现了,皇祖父一怒之下把杨靖给砍了。

    “不说一下你的想法?”

    朱高炽对这句知道了很不满意。

    这怎么感觉像是跟张欣汇报工作一般。

    “去国子监骂了一群不听话的学生,跟砍了杨靖也没什么可比的呀。”

    张欣装傻。

    朱高炽的皇祖父,他说什么不要紧,自己这个做孙媳妇的可不敢评价。

    都说锦衣卫无处不在,这就是铁证。

    一个御史给老家的人改一下诉冤状,这怎么着都罪不至死,可就是死了。

    要说冤,前面的南榜状元,更冤。

    再前面的,更更冤。

    “那可是杨靖啊——”

    朱高炽非常扼腕。

    杨靖在朝中,是出了名的尽忠职守、清正廉洁的好官。

    皇祖父还很多次当着朝中的人褒奖他,要文武百官向他学习。

    人家当户部尚书的时候,引流民垦荒屯田,政绩斐然。

    就为了这么一点子事无端丢了性命,才三十八岁,正值春秋。

    “有时候杀鸡敬的是猴。”

    张欣只回了一句大家都懂的话。

    “好吧。儿子今天怎么样,乖不乖。”

    朱高炽叹口气也不纠结了,看儿子睡得呼呼的,又问。

    “还行,等不乖了,就送去国子监,让皇祖父也训他一训,皇祖父这敕谕,有意思!恁学生每听着——”

    张欣学着喊了一嗓子,倒是把朱高炽逗乐了。

    “把皇祖父整篇发言都记下来的那个人才是有意思。”

    朱高炽佩服那人的狗胆。

    皇祖父因为国子监学子扇动雪潮(同音字),将那几个带头的学子斩首示众。

    在这个月的二十三日去了一趟国子监,召集国子监学官、监生共一千八百二十六人到奉天门,亲自训话,开首就是一句:

    恁学生每听着——

    整段发言,有大白话,有文言文,还有方言。

    学生们听没听懂他都很怀疑。

    史官却是如实记下来了。

    “国子监现在就这么差么?”

    张欣对国子监不算特别了解。

    后期,瞻基为了减轻自己的活,搞了个内书堂让小宦官读书。

    内书堂合格的,挑选进文书房由有学人士指导,再一轮一轮的考试,最后进司礼监掌天下章奏。

    那会的小宦官,还别说,读书读得不赖。

    可能因为没有退路,还只有二成能通过考试进入司礼监,读书刻苦得不行。

    那个时候内阁重臣负责教授学问的教授还说过一句,国子监的学子但凡有这些小宦官一半的认真,大明朝必然人才济济。

    合着,国子监这会,就已经不行了?

    “差,很差,国子监现在都成了刺头了。宋监酒二十四年没了,那一年会试考中者三十一人,国子监占十一个。殿试上,国子监的学子占据前三。都是宋监酒在位时教出来的。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过这样的成绩了。也是扩招的故。只是,也没办法。”

    朱高炽猛摇头,还加上了撇嘴,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朝廷总能想出法子来的,皇祖父雄才大略,怎么会摆不平这群愣头青。。”

    张欣宽慰了一句。

    “再雄才大略,也抵不过,这大势所驱。”

    “不是一直在向好么?”

    张欣诧异,她可是实打实的熬了几十年,看着大明朝一点点的好,更好。

    何至于像朱高炽这般悲观。

    这么聪明的人,也会看走眼?

    “你还小,看得事少。唐史宋史看过么?”

    朱高炽有时候觉得自己生错了人家。

    皇祖父,经常喊打喊杀。

    亲爹,也是喊打喊杀。

    亲兄弟,那还不如亲爹跟皇祖父,脑子里全是草。

    整个老朱家,就没几个读书人,他很难跟别人聊得来,很多人也不愿意听他聊这些。

    “没看。就像你比我大多少似的?”

    张欣答得简单干脆。

    看了也不能说,儿子一倒下,她都那把岁数了,起早贪黑的补功课,她容易么!!!

    大了你几十岁更不能说。

    咦,对哦,她现在是老牛吃嫩草,真是件让人心旷神怡的事——

    “那我给你总结一下吧。”

    朱高炽不知道张欣心里的各种吐槽,只是再一次好为人师。

    “行——”

    张欣做倾听状。

    这下子朱高炽高兴了。

    有听客,不亦可乎——

    他先站起来来了个总结性的发言,再缓缓的跟张欣描述了一下朝代的发展规律。

    “无论哪个朝代,从古到今,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都一样。

    第一步、太祖荡平乱世,得天下。

    天下初定,治理国家多用重典,各种清洗异已和功臣的运动此起彼伏。这会乱的是上层,得意的是老百姓,为了稳定民心,惠民政策一轮又一轮。

    第二步、太祖晚期交接,混乱。

    各方势力角逐,因势力斗争而导致法纪崩溃,民生凋敝。

    第三步、重回安定

    胜出方继承所有遗产,重新书写历史,失败方背锅。”

    “哇,给爷鼓掌!!!总结得很好!!!”

    这掌,张欣是真心的。

    反正公爹第二步跟第三步都干了。

    她也编了一编历史。

    “媳妇你是真听懂了叫好,还是在哄我呀?”

    朱高炽黑线,总觉得张欣敷衍的意味十足。

    “听得懂啊,这会不就是混乱的时候么。”

    张欣翻白眼,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哪里不懂。

    “嗯,京师里从太子大伯死了,就没消停过。看这情况,怕是还要乱几年。”

    朱高炽再补一句。

    说实话,混乱吧,是必然的,就看乱多久。

    皇祖父再这么一时精明一时糊涂下去,根基都败坏了,后面的接手更难。

    朝廷要是难了,他们这些藩王被克扣得越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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