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洪武三十一年,五月。

    正如张欣预料的,晋王的死提前了,皇祖父的病也提前了,缠绵病榻的时候下了诏令让朱棣进京。

    徐氏把朱棣送走以后,整个燕王府就进入了一种静默的状态。

    不过也没维持多久,

    朱棣走了三天,朱高煦回来了。

    徐氏一向是个不扫兴的人,即便担心朱棣,也打起精神张罗了大家在孝德宫听朱高煦讲他这几个月的丰功伟绩。

    “说是倭寇,其实就是海寇!大部分都是咱们明人!”

    朱高煦晒得黑乎乎的,原本的健硕身材,这会成了精壮干瘦,说话的嗓门比以前还大。

    “小声点,耳朵都要震聋了。”

    徐氏脑袋嗡嗡的。

    “没办法,在海上,不大点声都听不到。”

    朱高煦前面压低了,到最后几个字又压不住嗓门。

    “听说船上没得洗澡?”

    朱安乐就坐在朱高煦边上,拿手跟朱高煦比了一下,那个叫黑白分明。

    “哦,水很宝贵,怎么能拿来洗澡。”

    “二嫂辛苦了。。。二哥这刷了多久才刷干净的啊——”

    朱智明捂嘴乐。

    “小混蛋,还要不要礼物啦!”

    朱高煦也不生气,坏笑着冲朱智明勾手指头。

    “二哥文成武德!!!!千秋万代!!!”

    朱智明很是识时务。

    “哈哈哈哈——”

    徐氏大笑。

    “诶,还真别说,宁王叔说今年还要张罗一次,我还去!!!外面有好多小岛,岛上面热是热了点,可吃食也多。树上的长的,地里种的,还有海里捞的,应有尽有。岛民里那些个当头的,也被下面的人当成皇帝一般的供着。那日子,美着呢。咱北平,吃一条鲥鱼都那么费劲!”

    朱高煦明显很喜欢外面的生活,说得眉飞色舞。

    “不是说都茹毛饮血么?”

    张欣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她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如何,看一些游记之类的,都说落后得很。

    “那要看怎么看了。有些大一些的岛,最深处的岛民,过得跟野人似的。沿海的就不是了,丝绸瓷器都用上了。吃食的话,材料是不少,就是都不太会做。”

    “这可不怕,带着厨子去就好啦!”

    朱安乐听出了趣味。

    “嗯,就是这么个理,缺啥咱带着啥就行。”

    “我也想去!!!”

    朱高燧听半天,口水都快流下来了,眼巴巴的看着徐氏。

    “等你们宁王叔张罗了再说!!!别看你哥说的轻松!苦头你吃过才知道什么是苦。”

    徐氏没好气的打了一巴掌小儿子。

    “嗯,虫子多,一咬一个大包,刚刚上船的时候,天天都是晕着的,我跟广平两个,得晕了小半个月。”

    朱高煦附和。

    “你刚刚说倭寇都是明人?”

    徐氏想起又问一句。

    “哦,我原也以为都是外面的人,去了才知道,”朱高煦停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都是咱明人,因为皇祖父禁海,那海边的人活不下去了,就只能铤而走险。”

    “啊,自己人挖自己人墙角啊!”

    朱高燧震惊。

    燕王府不在朝中,朱高煦跟朱高燧这俩本身就在封地长大,能接收到的信息全是朝廷的邸报诏令之类的。

    这俩本身也不太关注这个,一直就以为倭寇就是前朝遗留下来的日本那群小矮子。

    偏偏皇祖父还主张对“西北胡戎”之外包括南海周边国家在内的各个“蛮夷小国”,不可加兵。

    日本这头跟朝廷朝贡装孙子,那头纵容国民在海边打劫明人。

    邸报都有说了。

    【倭寇出没海上,焚民居,掠货财,北自辽海、山东,南抵闽浙、东粤,滨海之区,无岁不被其害。】

    朱高煦乐颠颠的出海,就是觉得可以偷偷的去杀一波倭寇解解气。

    结果吧,完全不是。

    私自下海的明人多是商人,他们到了海里,就成了海寇。

    讲究一些的,买卖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混口饭吃。

    不讲究的,金银铜钱,锻匹,兵器,什么都敢倒腾。

    外面的人得了这些东西,又有明人引路,反过来就祸害沿海。

    “说到底,还是咱们的沿海边军不给力!”

    朱高炽直指根本。

    “这次我们带着舅舅,把那附近扫了一圈,应该能消停一阵。不过,这海民不给下海,连抓鱼都不成,让人家怎么过日子,海边都是盐碱地,他们想土里刨食都不行。要我说,皇祖父这禁海就是个大毛病!”

    说一万句,都没有亲眼看一下震撼。

    朱高煦原来觉得纸上的字就是现实的事。

    跟他爹去军中打仗,打么,也就是卖力气的事。

    这外面那么多卖力气就可以挣到钱的事,怎么就能一家子穷。

    这回跟着出海,又跟着舅舅占据点,才发现想卖力气也得有地方可以卖。

    有些人过苦日子不是人家的问题,就是没办法。

    他跟张广平,上了船以后,安排给他们的是个两人间。

    里面很简单,就是床,还有狭窄的空间。

    他混军中的,对这个倒没什么意见。

    张广平不行,说朱高煦打呼噜,让掌事给他一个单间。

    掌事的那位是宁王用惯的老人,什么也没说,带着他们下了甲板下面海员们住的地方。

    扑面而来的就是让人窒息的味道,汗味,馊味,尿骚味,屎臭味。

    没有什么房间,就是一人一个躺都躺不直溜的地方。

    张广平二话不说,老老实实的接受了朱高煦打呼噜的现实。

    当然,两个人后来还是磨合了一段时间,才到后来能够一拍即合。

    船上的吃食,供应给他们俩的,不算差。

    其他人,一日三餐,就是一碗看不出来有什么的糊糊。

    据说是豆子麦子咸肉鱼类什么的一锅煮烂了吃,他尝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

    就这样,那些人还说,起码在船上能吃饱。

    他们都是经过层层的筛选才能抢到这么一份活,只要活着回来,起码能养活一家人大半年。

    要是万一没回来,宁王府也能给一笔恤金。

    那些没选上,又有家要养活的,可能就只能去当海寇了。

    可想而知,靠着海边的海民被禁海了以后日子过得有多难,这分明就是朝廷把人家逼去当了海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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