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七年那会,山东,河南,陕边的流民已经开始剥树皮,掘草根充饥。

    到了永乐十八年,迁都后的京城粮食都要从南方运输,这活,还是落到了仅存的那些山东老百姓头上。

    逆来顺受二十年后,白莲军就出来了。

    一个叫唐赛儿的丧夫之妇,在山东数十州县中传教,聚集万人,以红白旗为号发动起义,击杀官兵千余人。

    附近数十支队伍响应后,队伍壮大至数万人。

    毁官衙,烧仓库,开仓济贫。

    数万人的起义自然没有敌过朝廷数十万的大军,短短几个月,就被镇压了下去。

    带头的,死的死,被抓的被抓,唯独唐赛儿成了漏网之鱼。

    白莲军里唐赛儿的心腹被百般拷打以后,都说不出来唐赛儿到底藏在哪儿。

    后来不知道公爹听了哪里的传言,说唐赛儿做了尼姑。

    于是在永乐二十年,二十一年两次下令将全国尼姑,道姑共计万人抓至京城,逐一甄别排查,还是一无所获。

    这事酿造冤狱无数。

    公爹不死心,还派了心腹深入民间,在各地明察暗访。

    这事又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再后来听杨荣说,公爹北征归来途中,病入膏肓了都,还要问他——山东逆首落网否?

    唐赛儿跟朱允炆,就是横在公爹心头的两根刺。

    朱允炆下落不明这个,找是应该的,活不见人,死要见尸,好赖也是曾经的皇帝。

    唐赛儿这事,张欣觉得,很憋屈。

    说到底,就是朝廷可着山东行省一个地方薅羊毛。

    整整二十几年,山东的老百姓就没过过好日子。

    老百姓,都是极朴实的,勉强能吃饱,勉强能活下去。

    谁也不会想到造反。

    可苦日子过起来没个尽头。

    二十几年,两代人,全都在苦水里泡着。

    张欣觉得,她要是唐赛儿,但凡能张罗起来人,她也得反。

    朱高炽那会,是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事情发生的。

    一开始并没有想过他爹反攻这一仗会打那么久。

    天灾之类的,他也预测不到。

    他确实没办法。

    朱高炽是想做点事情的,但公爹过了六十岁就开始作天作地。

    这人一老,任性起来,谁也管不住。

    朱高炽这个太子本身就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每天光是应付公爹的责难,就已经焦头烂额了。

    张欣困在深宫里,对于外面发生了什么,都是很片面的消息。

    这辈子,趁着事情还没发生,张欣想从根源处让这两根刺无处可生。

    她也早就开始做了,她的粮铺,进货的地方全是山东行省。

    另外,要是提前能找到唐赛儿,张欣很想见一见这个强大的女人。

    这天下的女子,像唐赛儿这般有魄力的几乎没有。

    如果有朝一日,这盛世如她所愿的星辰大海,这样的人,她怎么能错过。

    “挽袖。”

    “是,世子妃。”

    “让人备车,普通那种,明儿我要出去一趟。跟我哥说一声,我要见他。”

    “好的,世子妃。”

    ~~~

    第二天,张欣去孝德宫请过安以后就立刻出府。

    目的地是张昶的新居。

    张昶不是那种迂腐的,张欣用得是普通的马车,他也就当是妹妹回娘家。

    “你们都退下吧。”

    一进屋,张欣就先把自己这边的人散了,只留下一个挽袖。

    “是,世子妃。”

    “天天都带着这么些人?”

    张昶咋舌。

    哪怕不以世子妃的身份出门,妹妹这身边常年就是七八个人跟着。

    护卫,宫女,嬷嬷,小太监,车夫,一连串的。

    “多么?”

    张欣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回头看了一眼退到屋外的人。

    她当太皇太后那些年,人更多。

    王府的人跟宫里的人都是训练有素的,也各司其责。

    除了吴尚宫跟挽袖,其他的人轻易不出声,她平时压根没什么感觉。

    “这,贵气逼人啊——”

    张昶觉得,自家小妹原来就很威严了,这会,更威严。

    好像天生就是王府的人一般。

    “瞎胡说,说正事吧,哥,你这几天去衮州府一趟。”

    张欣不跟张昶理论这个,正事要紧。

    “还买粮食?”

    张昶做惊吓状。

    这几个月,他们屯了不少粮食了,几乎都是山东六府买回来的。

    过年那会,是卖出去很多,也有些薄利,但秋收在望,接下来粮食就该掉价了。

    北平城大家也屯够了,买回来卖给谁?

    “不是,我这些天反反复复的做梦,梦里老有人在说涨秋涨秋的,还有浓厚的水雾,我总觉着,是不是衮州府那条张秋河秋天要涨,能淹了农田。”

    “不能吧,张秋河每年都涨,不至于。”

    张昶不能信。

    “要是做一次梦也就算了,我就当是大哥你跟我说张秋河这个名字来源的过了,可老做同样的梦。我心里不舒服。”

    张欣假意皱着眉头。

    “那你想怎么办,我也没办法让天上不下雨,张秋河不涨水啊。”

    张昶笑。

    “这个咱肯定管不着,我就想着这不是离秋收也没多久了么,这地里,怎么着也熟了七八成了,大哥你拿着钱去,能买多少是多少,让那张秋河边的人提早收。”

    “我去,这,就凭妹子你做梦梦到?”

    张昶满脑门都是黑线。

    刚刚还觉得妹子威严,这会他觉得妹子有病,还不轻。

    张老爹原来管粮食的,张昶耳濡目染,哪里不知道这粮食经济的事。

    熟透了的粮食跟七八成熟,这中间差的那点收成可能就是人家一年到头唯一能攒下来的钱。

    你让人家这会收割,跟要人家的命一样。

    这怎么可能!!!

    “我的意思是照着原本可能的亩产给钱。”

    张欣说得再清楚一点。

    “嫌钱没地方花?来来来,给大哥,一准帮你花得干干净净。”

    张昶无语。

    “就嫌钱没地花!”

    张欣斩钉截铁。

    “来真的?”

    张昶这下是真愣住了。

    妹子这种语气跟表情,很像几年前追着他跟二弟读书的时候。

    “真。不但收他们的粮食,还要留了人在那边,要是真的张秋河决口了,把无家可归,地也淹没了的那些人带过来北平。咱们北平,地有的是。”

    张欣现在的每一步动作,都是她推敲了好几年的。

    也许还不是面面俱全,但已经是她能想到并且做到的极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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