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并非完全与世隔绝,林行致每天都能听到外界的风声,又有多少官员因为他被查,下放天牢。
现在整个洛阳城,但凡是当官的人,都恨死了林行致,恨不得他九族连诛。
林行致端坐在茅草上,淡淡一笑:“姜邵拿我当靶子,可叹我着了他的计。”
“我们应该怎么办?”苏和璧打手语道,眉眼在天牢那一丝天窗透出来的光线下,苍白消瘦极致。
林行致沉默看着苏和璧的眉眼,这一个月夜里辗转反侧,想的却是另外一个女子。
他自以为能看透所有人,可大婚夜姜里射出的那一箭,却打破了林行致云淡风轻的运筹帷幄。
大雪,喜服,弓上箭,骤风吹动她的广袍,眉眼清冷无双,无情到极致。
三年夫妻,一年流放路。
她重生,学会的最狠的一件事,就是无情。
也好,就当他欠她的,都在这一箭上了。
省着日后夜寐,看万里江山时,还想着她被人欺辱死不瞑目的模样,说恨他无情。
可这一箭的伤口,在天牢腐败发炎,生生作痛,林行致用刀剜下腐肉,冷汗淋漓,再看它长出新肉,像一万只蚂蚁啃噬作痒,一种别样的情绪,也在林行致心中叫嚣。
他要让姜里后悔!
他要把谢容渡千刀万剐!他要把大梁江山唾手可得!他要让姜里那双冷漠无情的眼睛再一次有他!
就算是两人心知肚明的重生,她的人生也逃不开他,他才是最后的赢家!
欲念还是野心,爱与恨难解,这一次,林行致也站在最中央。
“不日,我们就会出去。”微薄的光线下,林行致看着苏和璧的脸,淡淡道,眼中有冰冷狠辣之意,稍纵即逝。
旁人看林行致,都觉得这么多人因他下狱,林家很快就会被诛九族。
可林行致知道,这背后还有一个举重若轻的大人物——那是姜邵最大的敌人——足够挽救林家的性命。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对方不会拒绝自己。
况且林行致预判前世,手中更有那人的把柄。
恩威并济,他必帮助自己走出困境!
“劳烦将这张纸条交给陆庭筠,多谢。”林行致在前来送饭的官吏手中塞下一张纸条,声音压低。
林行致还在等待帝王判决,苏和璧却是被姜邵金口玉言,下过杀令的。
但因苏家案迟迟未定,监察司查案在即,侥幸拖得一条性命,夜里被人带去审问,狱吏用刑,刚好监察司二处处长来天牢,于心不忍,阻拦。
“求你。”苏和璧认出他,是曾经帮助自己进入监察司的人,攥紧手中半枚玉佩,奄奄一息打手语,“带我见谢大人。”
烛火幽暗,阴凉渗人。
案前,
那人侧身而立,轮廓冷峻出锋。
苏和璧走进去。
砰然跪下。
手奉玉佩,那是监察司独有的信物。
“当年人情,只问谢大人一句话,可还否?”
直至天访三百二十四年春。
阳春回暖,草色入帘青。
这场冬天在大梁史上也是持续了极长时间的,从下了第一场初雪开始,到最后一场暴雪落幕,将近五个多月,几乎占了半年。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壬戌之乱彻查持续两月有余,当监察司将最终核定的结果和罪行呈上来的时候,姜邵看了很久,最后只平静说了一句。
“都杀了吧。”
天子杀意伏洛阳,满朝见血倾惶惶,削官,流放,诛三族,足够令记史者笔尖微抖,读史者触目惊心!
这是一场以清君侧为目的的,彻头彻尾的整顿行动,也彻底的巩固皇权帝位。
帝王之威,镇压四海,天下苍生安居乐业。
关于林家的审判结果,一直存在争议。其实也没什么争议,毕竟被姜邵清理到现在,几乎铲除了所有异己,已经没有什么人能够有地位抗衡,为林家说话了。
但很多人都忽略了,这其中一直隐身在幕后的两个人……
林家最终的审判结果是——
三千里流放路,到邺城。
姜邵在这件事上杀了不少人,可唯独留下了始作俑者的性命,实在令人费解。
天子昭告林家流放之日,亦是苏家旧案真相大白之日。
洛阳榜上,广贴告示,昭昭日新月明,人人围堵上前,争相抢着看。
后宫,钟嫔心神不宁的看着窗前的菊花,听着由林行致牵扯出来的浩劫的最后一道判决,眉眼怔松。
宫里的奴婢眉眼间都带了喜色,欣喜道:“娘娘,这壬戌之乱终于结束了!宫中会有好一阵消停呢,娘娘不妨给陛下做些桂花糕吧……”
姜邵已经很久没来过了,宫人都着急。
钟晚意抿唇,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怅然若失,还有浅浅的不安在盘旋着。
林家被流放,林行致欺君罔上,跟苏和璧在密水县早已成婚是事实,苏和璧没死了,自然会跟着林行致一起去邺城。
监察司是查完了林家,但还没有查完苏家往事。
去往邺城,其中的必经之路,就是钟家所在的淮河县。
钟晚意立刻动笔,给家中写了一封信,让他们安分守己度日,无事不要外出,嘱托宫女送出宫。
想了想又问,“表哥现下如何?”
“陆二公子口出狂言,触怒陛下,已经被赶回家禁闭思过了。”
陆家势微,靠着陆家的钟家日子也不好过,陆冲辞官就和林行致有关,陆庭筠这时候还敢跟苏和璧牵扯不清。
钟晚意也不清楚他是怎么想的。
自从那日养心殿,她跟姜邵吐露了苏和璧之事,就没有再见过帝王。
虽然苏和璧每次身处于危险之中,但她都能留住性命。
钟晚意发呆,也不知道苏和璧是不是有福之女。
算了,想多了脑袋疼,钟嫔敲敲脑袋,还是认真做了桂花糕给姜邵送过去。
养心殿外,遇到当今第一权臣。
对方蓝衣束冠,眉目隽永,年级尚轻,怕已弱冠倾华年。
“宁国公。”钟晚意微微屈膝,同他错开。
“娘娘。”谢容渡疏离唤一声,大步离去。
骑马配剑,出入皇宫,谁予他特权,无人能及。
四月桃花开,诸事尘埃落定,养心殿中,姜邵侧支着额,手中转着檀木珠,看着关于监察司呈上来的陈年旧案。
这是一份万字奏折。
翻到其中一页的名字。
苏永全,苏和璧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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