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岁晚的太阳穴一刺,立即停下思考。
分辨不清,微微疑惑,却没有精力探究,只能收紧思绪,难得糊涂。
因为“男鬼”身上有她迷恋的香甜暗香,也有她喜爱的轻柔和煦。
锁在肉身凡体里的小小吴岁晚想,她不愚笨,也不胆小,她只是在努力对自己好。
“我是岁晚,我生病了……我还有一个夫君……我忘了他……”
“我有夫君啦?是有了……什么时候有的?”
“我不想要夫君,也不想要父亲,我想回家,我想去很多地方……”
“我为什么会生病呢?”
“外祖母呢?我生病了,她老人家都不来看我啊?”
“我很听话的……”
吴岁晚对着一张陌生的脸孔念念叨叨,越念越烦躁。
“我想回家了,回村里看看,不知外祖母过得好不好。我长大了,会赚银子,我想给外祖母盖间屋子。”
“我是不是该走了?”
吴岁晚两手按在桌子上,刚刚起身,没能挪动一步,又快速坐回椅子里,再次盯着男人的脸端详,疑惑更甚:“你是谁来着?”
未轻煦摸上女人的脸颊,温言细语:“我是岁晚的夫君!”
“哦……夫君,夫君……”
吴岁晚小声复述几遍,未轻煦不厌其烦,一句句应着哎哎哎。
这女人疯得奇奇怪怪,可可爱爱,有意思。
今日骗她是夫君,明日骗她是父亲,后日骗她说哥哥……以后的日子都是新鲜的,一定很好玩儿!
男人正为自己突发奇想的损主意偷偷发笑,却不想女人突然倾身,按住了他的臂膀。
未轻煦心里一突,连忙后仰躲闪,眼神中的狠戾如夜幕降临,瞬间笼罩了全身。
女人一无所觉,凑近男人的脖颈轻轻嗅闻。
“我喜欢……嗯……好喜欢……”
吴岁晚的鼻端萦绕着乱人心的羽化散香,神志迷醉,越凑越近,最后把脸贴了上去。若不是有椅子把手相隔,身体都要贴到一块儿去呢!
未轻煦紧攥的拳头渐渐放松,又缓缓抬起,按住了女人的后脑,柔声问道:“岁晚,喜欢夫君吗?”
吴岁晚在未轻煦的领口蹭来蹭去,双臂搂住了他的腰身,喃喃道:“喜欢……好舒服的味道……”
男人眼中的黑色幕布渐开,露出了星星点点的坏笑。
“岁晚乖……记住这个味道……是你的夫君……”
“哦……夫君……”
“再叫一声夫君……”
“夫君……”
“乖乖……”
未轻煦很久没有这般畅快,另一只手臂搭上女人的后腰,正想慢慢收紧更亲密些,却听两道声音同时炸开。
“哎……不行,不能碰!”
“公子……不许胡来。”
一个瘦猴儿姑娘尖声叫喊,一个瘦猴儿青年大声呵斥,两个奴才要翻天吗?
未轻煦被扫了兴致,很是不悦,正要出声训斥,不想他刚刚张开嘴,就被胸前的女人一把推开。
吴岁晚突然惊醒,不是发现了危险,而是听见了一道熟悉温暖的声音传来,莫名喜欢,急着寻找。
这个地方好,除了令人迷醉的味道,还有让人安心的嗓音。
“你是谁?”
吴岁晚起身,朝门边张望,一个身量中等、体态偏瘦的青年人,端着托盘走近。
“夫人好……我叫小凳子!”
“哦……”
吴岁晚笑容甜甜:“你姓邓?”
“嗯?”
小凳子惊喜,连连点头:“是呀!我姓邓!”
有多少年了?无人问起他的姓氏。
小邓子六岁那年入宫,由于出身贫苦没有正经名字,在家里排行老二,就叫邓老二。
带他的老太监说二二的不好听,像骂人,直接叫姓氏还顺耳些,所以叫他小邓子。
就这么叫顺了口,大家伙儿都以为是桌椅板凳的凳,一起玩闹时还会嘲笑他,名字就贱贱的,这辈子都只能在别人的屁股底下讨生活。
没有人思考对与错,也没有人问他听得高不高兴,小邓子成长岁月中遭受到的欺凌侮辱,都是与他相同身份的人带来的。
就是这么无理,无解,可笑,又可悲!
难道低贱之人不配拥有一个光鲜的名字吗?也不配拥有自己的姓氏吗?
小凳子有过一段时间的想不开,但后来的艰难度日,也只剩下妥协。
今日乍闻吴岁晚叫对了他的名字,小小青年人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端着托盘嘿嘿傻笑。
“我姓邓,叫小邓子,但不是桌椅板凳的凳……”
“哦……我认识那个字,我还会写呢!”
吴岁晚接过小凳子手里的托盘,安稳放置在桌面上,药碗里的浓汤泛起凌乱的波纹,好像未公公的嘴角,各种角度地撇来撇去。
“小邓弟弟,你从哪里来呀?快过来坐……”
吴岁晚拉过小凳子的胳膊,把他按坐在椅子里,像个正常人一样,忙着倒茶闲聊。
“我记得你的,我不记得你的脸,我也记得你的声音,我们以前很熟吧?”
“多久没见啦?一听你的声音,我就高兴,你都在忙些什么?”
“我们上次见面是在哪里呀?我怎么不记得了?我们又是在何处认识的,是在杨家村吗?”
“我想想……我整日上山采摘药材,见不得什么人,你应该不在杨家村常住……那就是外来的……哦……我知道了……”
“你是来收药材的吧?一定没有坑过我银子,所以……我才那么喜欢你。”
吴岁晚的嘴巴不停,随着杂草一样的思绪乱飞乱扭,提出问题也不等别人回答,自顾自说个痛快。
小凳子笑着迎合,吴岁晚说什么他都说是,看似聊得愉快,其实他的屁股都在椅子里漂浮着呢!
应该可以坐吧?还能多坐一会儿吧?
他的小眼睛也不敢闲着,几乎是喘一口气,偷瞄一眼主子的神情。
未公公只是用勺子搅着药碗散热气,嘴角微勾,似乎心情愉悦。
和一个小奴才平起平坐,都没有表现出丝毫厌恶,想来服用羽化散的次数少了,他的性情也恢复好了。
小凳子如是想着,心里放松,继续和吴岁晚一问一答,说说笑笑,像那么回事儿似的。
“小邓弟弟,你多大了?是应该叫弟弟,还是叫哥哥呀?咱们还没论清楚呢!”
小伙子忙回:“我今年十九,是秋天的生辰,虚岁二十。”
“哦……那是小邓弟弟……嗯?是弟弟吗?我今年……今年……我今年多大了?”
吴岁晚陷入苦思冥想:“我最近生病了,病的还挺严重,我都忘了我自己多大了,真是不像话……不过,我记得自己的生辰,我的生辰最好记了,每年立春我就过生辰……”
“只是……我好像又忘了很多事……好奇怪呀!”
“我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算账。我还想做小买卖,再做大生意。我想要很多很多银子,去很多很多地方……”
“现在可好了,这脑子怎么说坏就坏掉了呢?可怎么办才好?”
“赚不来银子,就离不开吴县,离不开一些可恶的人,就不能到处走,怎么办呢?”
吴岁晚又开始自说自话,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忘了身边还有其他人。思绪困在一个怪圈里逃不出来,眼睛盯着烛台迷雾成团。
失常的岁晚不懂静心思量,只会一脸愁苦地叨叨叨。
“来……岁晚吃药!”
未轻煦举着一勺药汤递到女人嘴边,阻止她的喋喋不休。
“吃了药,睡一觉,你的脑子就会变好的。”
吴岁晚侧首,好像刚刚发现身旁还有一个人,盯着未公公的脸,左瞧右瞧好几眼,又恍然大悟道:“哦……你是岁晚的夫君?”
“是呀!”
未轻煦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诱哄道:“听夫君的话,乖乖吃药,治好了病,夫君带你到处走走,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好不好?”
可以出门去,还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这夫君人还怪好的嘞!
吴岁晚张嘴,一口药咽下肚,没有预感中的苦涩,还带着些许的甜,她瞪圆了眼睛,嗔怪道:“我刚刚想着夫君是个好人呢,没想到是个骗子。这哪里是能治病的药呀?不都说良药苦口吗?这明明是甜汤……”
“呵呵……”
未轻煦欢笑两声,喂药的动作没停,得意道:“什么良药苦口的话,都是一群庸医没本事,只能拿些寻常药材糊弄人。但你夫君是神医,熬些甜汤就能把你的病治好,你说夫君厉害不厉害?”
“啊……”
吴岁晚的脑子又不够用了,神医,甜汤,夫君,她得慢慢捋一下才能顺溜。
趁着女人发呆的空隙,未轻煦将一碗药喂了个干净,放下碗勺的当口,还不忘瞪一眼两个没眼力见的小奴才。
小凳子在吴岁晚忘了他的时候就利落地起身,摆好奴才的本分,和小水心站到了一起,虎视眈眈地盯着未公公。
两人时时记着真姨的嘱托,刻刻防备未公公心血来潮搞怪,可不能让他欺负了沈夫人。
未公公才没闲心搭理他们两个缺货,逗弄傻女人才有趣呢!
“岁晚?”
吴岁晚回神,凝住未轻煦的眼睛,惊奇道:“哎……我是岁晚,你叫我?你认识我?”
“我是岁晚的夫君未轻煦,我是个大夫。岁晚生病了,我要帮她好好治病。岁晚很快就要好的,夫君还会带她到处游玩。”
吴岁晚一听“到处游玩”就高兴,连忙点头:“好啊!我要快快好起来!”
未轻煦轻拍女人的额头,活像一头骗哄小白兔的大灰狼。
“岁晚要想快点好起来,就要听话。”
小白兔挺直腰身,频频点头:“嗯嗯……我听话,我外祖母说我很乖的……她就很喜欢我。”
“听话就跟着夫君念……”
大灰狼的声线微哑:“岁晚的夫君叫未轻煦,是个神医。岁晚很喜欢他,他也很喜欢岁晚。他们生活在一起很幸福。”
小白兔学舌:“岁晚的夫君叫未轻煦,是个神医,岁晚很喜欢他,他也很喜欢岁晚。他们在一起很幸福。”
大灰狼很满意:“好……岁晚说得好,再多说几遍……”
小白兔很听话,一直念叨,不一会儿就打着哈欠犯了困。未轻煦牵着她的手,送她去床榻安置,帮她掖被子,捋头发,确是一个温柔郎君。
种种反常,看得小凳子和小水心目瞪口呆,一个疯子和一个傻子碰一块儿了,这活咋干?
疯子不犯病还好,就是小傻子有一点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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