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繁华,是别处比不了的。
吴岁晚带着小水心东瞅瞅西看看,在人群中挤来挤去,脑海里时不时浮现另一个街道的拥挤与繁荣。
不是京城,也不是吴县,是哪里呢?
她在那条街上摆摊儿,卖布偶,数银子,身边也跟着一个女孩儿,不是小水心,又是谁呢?
“夫人…你看,这猴子是木头刻的,好好玩儿!”
吴岁晚的神思被拉回一点,朝着小水心手指的方向瞧去,一堆小玩意儿里有一只胖乎乎的木头猴子,的确好玩儿。
想来那个工匠是个玲珑心思,一般手艺人做猴子摆件玩偶,无论是什么材质,都会做成瘦瘦小小的可怜样,他却雕成了弥勒佛的慈祥和蔼,真是少见。
“喜欢就买了吧!”
吴岁晚随手掏出一块碎银子,扔给小贩,大方道:“另外再挑几个喜欢的,那个肥猪也好玩儿!”
小女孩儿嘛!最喜欢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明知道没有用,也挡不住的喜欢,若是能拥有一个半个,又是怎样的幸福感觉呢?
吴岁晚的孩提时光吃了上顿没下顿,自然也没有玩具,没有多大见识。
只有年节下,能够和外祖母去吴县县城里逛一趟,但又因为囊中羞涩,对缭乱多彩的东西也只是过过眼瘾。
更有很多时候,她们娘两个穿的破衣烂衫,害怕摊主嫌弃,瞧都不能瞧个仔细。
如今,她过得好了,可以随便买了,却对这些廉价的东西提不起兴致来。
因为夫君给她的穿用,有华贵的,有雅致的,也有素净的……要什么有什么,随便她挑,眼睛都养刁了。普通商铺里的东西都不够看,更别提流动小摊儿上的粗糙玩意儿,即使不嫌弃,也没有必要买回家。
不过……给身边的小丫头买个开心,还是值当的。
“小水心,再挑两个,不要担心银子,姐姐给你买!”
“不了……一个就够,都是没啥大用处的……”
小水心只拿了一个胖猴子,便缩手缩脚,催促商贩找银子。吴岁晚一瞧就知道,小丫头是舍不得花钱。
“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是没有大用处的,但它让你开心了,就是比大用处还有大用处,花多少银子都是值得的。”
吴岁晚又拿了一只肥猪和一个大头黄牛,强塞到小丫头手里。
“更何况,有些银子都是你辛苦赚来的,没偷没抢没借,也没苦了家里人。手上有余钱,买点喜欢的东西,让自己开心一下,有什么的。”
“而且今天这一趟,是姐姐为了感谢你照顾我尽心尽力。你的所有花费,都从姐姐的腰包里出。买这些小玩意儿的小钱钱算什么?姐姐还要带你去买金银首饰。我家小姑娘长大了,也该打扮打扮呢!”
吴岁晚抓过小水心的小手,穿过人群,站到了一个生意兴隆的首饰铺子门前,笑呵呵道:“你姐姐我从前也穷过,做过小买卖,赚过小钱。如今又学了手艺,明日给贵人们看病,还能赚大钱。你可不要小瞧了姐姐,我的前途光明着呢,我的性子也随和着呢,绝对不当那吝啬抠门的守财奴。保证跟着我的人吃香的喝辣的,都过上腰包鼓鼓的好日子。”
“嗯嗯……”
小水心眼泪汪汪,郑重点头:“我要跟着姐姐一辈子……不对,两辈子,只要姐姐不赶我走,我就要一直跟着,吃不饱也跟着……”
有些穷人家的女孩子是为哥哥弟弟活着的,亲生娘亲才不管她从小吃什么,穿什么,喜欢什么。只管她今天做了多少活计,赚了几个铜板。只管她长大了,嫁到什么样的人家,收多少彩礼。
小水心偶尔想起娘亲,没有思念,没有恨意,还是感激的。因为把她卖给余夕真这一件好事,血脉相连的母女俩,也只剩下一丝感激。
从小没被关爱过的穷孩子,不是舍不得银子,就是不会花银子。
小水心面对琳琅满目的金银玉器,只觉得眼花缭乱,晕晕乎乎,呆呆站着,连眼珠子都定着不动。
吴岁晚耐心十足,挑一些适合她年纪的花样款式,一一帮她佩戴,询问她的意思。
这一番挑拣,费了很多时辰,正好让凌宸和三宝得空,找了些帮手来,准备了一场大戏,等着吴岁晚的参演。
“记住了,兜里揣着银子,就是你的底气,到哪里来都大胆一点,喜欢什么就买,银子花没了再去赚。”
“人活一世,啥叫活得好?第一,不亏欠任何人,第二,时刻想着让自己高兴。”
吴岁晚为小水心买了一副金耳环,一对玉镯子,另外还有各色珠花,让她十天八天都能戴着不重样,一共花了五两银子。
小姑娘过完年十四岁,以前都白活了,新年混根红头绳,都能高兴得睡不着觉。此刻得了贫苦人家一年的收成,走起路来晕头转向。
或许更准确的说一句,小姑娘不是走出来的,而是飘出来的。任她平日里头脑灵光,嘴巴厉害,此刻也只是闷闷不言语。
因为大恩不言谢,她只记得,吴岁晚是她的主子,她要跟着她一辈子。
只是,小姑娘的愿望十分美好,架不住天有不测风云,一踏出首饰铺子的门槛便突逢巨变。
“岁晚?”
“呀!真的是岁晚!”
“夫君找你找得好辛苦啊!”
吴岁晚和小水心诧异抬眸,循声望去,刚刚在春善堂叫唤肚子疼的青年,正站在首饰铺子的台阶下方,满眼泪痕,声音凄切:“岁晚……我的妻啊!别不要夫君,你快跟我回家吧!从前的许多坏事丑事都可以揭过去,再也不提。夫君只盼着爱妻岁晚,能回家去好好过日子。夫君不能没有妻,孩子们也不能没有娘啊!”
啥?谁的妻?谁的娘?哪来的孩子们?这人肚子疼完,脑子也坏了吗?但他叫出来的名字,确确实实是岁晚俩字呀!
吴岁晚愣了一瞬,连忙左右瞧瞧,小水心和两个护卫也是一脸呆滞,再有周身一圈闲人停下脚步,齐刷刷看着她。
“啊……不不……”
吴岁晚摆手,出声否认,只是不等她说出一句整话,眼前黑影一闪,疯男人两大跨步冲过来,大声哭嚎着将她抱进了怀里。
“啊……岁晚,我的妻啊!”
“哎,你谁呀?”
“大胆!”
“哪里来的疯狗,敢对我家夫人不敬,快松手!”
哭声,骂声,兵器出鞘击打声,一团杂乱。
吴岁晚的脸埋在男人的肩颈,脑子来不及思考,身体却是反应迅捷,把手挣脱出来就狠狠抓在男人脸上,随后使劲一推男人的胸膛,想要逃跑。
没想到对手的身体强壮,力气极大,不等她转过身,又被扣了回去。随之口鼻被帕子捂住,一股恶臭直冲脑门。
吴岁晚立即感觉腿脚酸软,靠于男人臂弯下,口舌不利,挣脱不得。
再看旁边的小水心满脸通红,泪流不止,却是张着小嘴不言不语,正被三宝反绑手臂,大声斥骂:“死丫头片子,你胆儿肥啊!竟然敢依着夫人的性子,随她离家出走。见公子来了,也不知道帮着劝导,还在知错犯错。你瞧着,回老家之后,可有你的好果子吃!”
那两名护卫更惨,被五六人卸了兵器,压伏于地,还有两个彪形大汉,对着人群大肆宣扬。
“大家伙儿都散了吧!没啥稀奇事儿,这位是平城一户地主家的少爷,来京城寻她的逃妻。就是女子不守妇道的那些烂事,谁摊上谁闹心。凌家少爷是个痴情之人,家中老父老母也有宽容之心,大家伙儿也别挡着路,让他们赶快回去团圆吧!不然,一会儿那个有权势的奸夫寻来了,凌家少爷可是要吃苦头的!你们还不知道嘛!那些个大官大富都是通着气的,凌少爷一个小地方的农家人,有理也是没理呀!”
彪形大汉一身粗布麻衣,像家丁,也像跑江湖的苦力。一番家常话说来,详尽真诚,有理有情。带得看热闹的百姓纷纷让路,还有很多人出言相劝。
“快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你夫君多好啊!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外面的男人再好,也不赶不上原配情真!”
众人七嘴八舌,苦口婆心,吴岁晚想辩无声,欲哭无泪,弱弱趴伏于男人怀里,红着眼也红着脸,一副理亏悔恨的模样。
“哎呀……你们别说,不许扯闲话。我妻子只是一时糊涂,我不怪她的。你们说多了,我都心疼了呢!”
千古难寻的痴情种子,护妻心切,手臂用力,横抱起女人,快步穿出人群。
三宝骂骂咧咧拖着小水心跟上,那几个粗野大汉松开两名护卫,还要扬声警告一番:“我知道你们在外混口饭吃不容易,但也不能助纣为虐,尤其男女情事上最易出人命。都是缺德做损的事,可别干了。回去辞了工,找个人品端正的主子跟着,挣几两银子花着也安心不是。”
两名护卫被小凳子交代过,在外不能提夫人是未公公家的。若是这两日有人来劫夫人,装模作样拦一拦就行,不用当真。
话虽是如此说,两人也不敢大意,待到匪徒离去后,一个寻迹跟上,一个回府报信。
而此时的北城门前,凌宸正在给几个“帮凶”分银子。
“多谢各位兄弟,家中丑事,不敢劳烦熟人,恐怕传回老家,我那妻子不好为人。幸得几位兄弟仗义相帮,凌某感激不尽!”
富家少爷为情奔波千里,人生地不熟,花钱雇人抢媳妇儿,好像真,好像假。但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街头混日子,啥活都干点,雇主给出的银子是真的就行!
为首的彪形大汉回礼:“凌少爷不必客气,我们兄弟在京城也小有名气,官府里也不缺人脉,出力气动脑子,啥事儿都跟得上。以后,你来了京城,再有赚钱的买卖,尽管去东市寻我们。江湖上的规矩,兄弟们都懂。”
“好好好……一定一定……”
凌宸抱拳告别,大汉们知趣,作鸟兽散。
三宝把药效作用下木呆呆如植物的小水心,扔在城门口一边,驾过帮凶们准备好的马车,一扬鞭子,马蹄哒哒,直奔东北方向。
凌宸左右脚踢踏,展开双臂,一跃上车,打开帘子,滚了进去,欢快笑道:“媳妇儿,夫君来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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