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物质界的东华州域,人们习惯于把跨年视作一种特殊的节日。
每当新年将近,无论人们此前是忙于工作还是学习,总是要停下那么几天,与自己的家人在一起度过年关。
也正因如此,当十二月步入尾声,方亭市处于一片冰天雪地中时,无论是学校还是各个工作场所,都将迎来一段为期数日的假期。
“放假?”
“是啊,总得回家过年吧。”
身着一身工地服,头上戴着安全帽的中年男子吐了口气,水雾在寒冷的空气中缓慢升腾:“我知道你很喜欢干活,但是都这个时间了,还是回家陪陪家人吧,父母啊,男朋友啊什么的。”
“过年该回家我倒是知道…但真的有必要放假吗?”
略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鸢愁眉苦脸道:“说实在的,我真的很急着用钱啊。”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仪器要送回公司去维护,施工车辆的租赁时间也不包括节假日…就算你真的想干也不能一个人做事吧?”
中年男子摆了摆手,示意鸢离开:“好了,没别的事就收拾一下现场走人吧,我们马上也要撤了。”
就算再想多说什么也没有机会,鸢就这样被中年男子赶走了。
望着不远处人群稀疏的工地,她看了看自己身上沾满灰尘的工地服,又看了看自己那漆黑的白手套,终究还是无力地靠在墙边,无奈地叹了口气。
“唉,赚钱赚钱,在如今这個时代还真是艰难啊。”
——“谁让你这个白痴把异策局给你的钱全拿去买彩票和玩老虎机了啊!”
一道有些尖细的声音从她的身边传来,形如黑猫的妖精,塞米不知何时已经漂浮在其身侧:“这种时候倒是知道钱不好赚了?花的时候为什么从来没考虑过这种问题?你的脑袋里装的到底都是什么?”
“这不是因为运气不好嘛,万一我下次能赚呢?”
鸢小声嘟囔:“实在不行就去之前赌拳的那个地方,上次在那边至少还赚了一小笔…”
“你还打算去?”
塞米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不行不行不行!我们身上的钱已经只够吃几天的饭了!”
“赚了的话就可以去之前看到的那家高档餐厅了吧?”
鸢自信一笑:“盒饭也差不多吃腻了,该向往一下更加奢华的饮食了。”
“但是输了的话就又要去商业街翻垃圾桶找吃的了!”
塞米不停地摇头:“我绝对不要!”
“又不是吃不饱,说到底饿几顿对我们俩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鸢漫不经心地说道,显然完全没把塞米口中的“后果”放在心上,就这么沿着工地一侧的小路向外走去:“真不行你就去学学别的流浪猫,等路人给你喂点猫粮吧。”
“问题是明明能好好吃饭的呀!”
塞米也只能跟在她的身后,据理力争:“而且都说了,我不是猫,我也不吃猫粮…”
“那没事,等我下次把钱赢回来,伱想吃什么吃什么。”
“都说了没有下次!不许买彩票!不许赌拳!不许玩老虎机!”
塞米厉声道:“再有下次我直接不干了,还不如回去找首领谢罪!”
“好好好——”
一边拖长声音敷衍地回答着,一边和塞米一同走出了工地,鸢沿着路边的人行道缓步慢行,望着道路上的车流,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来到方亭市已经超过一个月时间了。
从最初找工作都能被人骗,到后面在街边摆摊算命被城管追,再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靠谱的工地,也算是见过了这座城市的一些生活面貌。
虽然仍然没有融入现代城市的生活,但她并不会因此觉得难受,不如说,她总是在尝试没见过的事物。
不管是塞米批评的赌博也好,工作赚钱这种“正事”也罢,这座城市的美食,游乐,交通,诸多内容都是她乐于去体验的东西。
体验之外,哪怕实在没什么事情可以做,她也可以去找方亭市的魔法少女去打两架,倒也算是劳逸结合。
虽然时间并不长,但这样的生活她还算满意,倒不如说,近来颇有些乐不思蜀。现如今的物质界远比她出生的那个年代要有趣,也比此前在间界中的生活要有趣。
踩在尚有积雪的路面上,从脚底处传来雪层被逐渐压碎踩实的触感,细微的响动顺着身体传入耳中,让鸢不禁停下了步伐。
“真是遗憾。”
她不禁喃喃自语。
虽然她真的也很想在这个地方多停留一段时间,但是诸多因素并不允许她这样做。
漆黑的白手套下,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背正在微微发热。
抬起手,将手套从其上褪去,发热的手背上,那描绘着赤红鹰隼的纹路正泛着淡淡的光芒。
这个图案代表着的是她在爪痕中的身份,是她作为爪痕核心干部的象征,当它发光的时候,那就有且只有一种可能——爪痕的头领找自己有事。
这个动作并没有瞒着她身旁的塞米,所以黑猫妖精的表情也随之变得严肃起来。两者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开始了动作。
环顾四周,确认周围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后,鸢随便寻了一处小巷,走入其中后,于黑暗中变身,然后腾空而起。前往了一旁高耸的写字楼顶。
塞米也紧随其后,仗着自己作为妖精,不会被路人看见的特性,在几座楼宇之间弹跳着,然后降落在鸢的身旁。
一切准备就绪,鸢便从随身的袋子里掏出一面红黑色的魔镜,她蹲坐在寒风中,顺应手背印记的感召,向着魔镜的另一端取得了联络。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深紫色的魔力从镜面之中弥漫而出,将周围的空间完全遮蔽。
默默地看着魔镜上发生的变化,鸢一句话都没有说,一旁的塞米此时也保持着静默,一动不动地趴伏在地上。
这些深紫色的魔力仿佛有着自己的生命一般,在周围的空气中探索着,感知着,触碰着,明明应该是轻盈的魔力,但是却有如实体,给人一种喘不过气的浓重感。它们翻涌着,在一定范围内形成了道道环流,好似由此便能确认四周的环境一样。
不多时,这弥漫的魔力终于停止了向外扩张的迹象,却是将写字楼外的高空完全封锁,形成了一道外人绝对无法进入的结界。
然后,鸢手中的镜面才终于亮了起来。
——“好久不见了,亲爱的鸢。”
轻盈中带着些许娇柔的声音响起,一名看上去只有十五岁左右的少女出现在魔镜的彼端,她的面上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就像是一名不谙世事的纯真女孩。
她的面容精致,肤色白里透红,深紫色的眸子中眸光氤氲,显得楚楚可怜。一头轻飘飘的紫色长发披散在肩头,看上去颇为松软蓬松,就好像是填在衣物中的羽绒。
她身着白色的公主长裙,装饰华丽而繁复,脖子上还戴着一块看上去十分华贵的钻石项链,似乎是在彰显着什么。
无论是相貌,衣着还是仪态,少女都宛如童话里的公主一般。可爱,华丽,优雅,一系列名词似乎都可以在她身上一一找到对应。
如果无视她此时所身处的环境的话。
漫天的黄沙,泛红的斜阳,以及少女身后躺着的,仅剩下最后一丝微弱生命反应的巨大残兽;遍地的残兽体液,被撕扯到看不出形状的肢体,还有那焦黑的,似乎曾经是“巢穴”的某些东西的残骸。
那里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战斗,这是每个人看到这一幕时都会产生的想法。
只不过,这种想法在看到少女之后都会变得失真——因为置身此地的少女与其周围的场景实在是过于割裂。
在这样一处几乎就是废墟的场所里,少女身上别说是血迹和脏污,就连一丝灰尘都没有,洁白的公主裙上除了用作装点的缎带,看不见任何其他的颜色。不仅如此,就连她的头发都像是刚刚才打理过一般柔软。
而这样的一名少女,其身上还有一处最引人注目的异常点——就是她的脑袋上有着一对由魔力流形成的兽耳。
那看上去就像是某种犬科动物的耳朵一般,乖巧地矗立在脑袋两侧,只不过因为是魔力所构筑,所以看上去是半透明的。
“好久不见了,头儿。”
而鸢,就像是没有注意到任何异常点一样,颇为平静地向镜面那一头的对象致意,然后抬头,颇为礼貌地笑着道:“今天这是亲自出去狩猎吗?”
“嗯,已经这样有一段时间了。”
向着身后那巨大的残兽看了一眼,伴随着她这个动作,那已经奄奄一息的残兽甚至都停住了仅有的生命活动:“毕竟现在家里很缺人,你们都出去执行任务,我就只能来做一些杂务了。”
“很缺人…吗?”鸢微微垂下了视线,没有与镜面中的少女对视。
“是啊,你去了物质界,黑猫回了国度,夔也跟着她一起去了…现在家里只有一些后勤人员和我,很寂寞哦。”
少女轻笑,面上微微泛红,似乎带着些许羞涩:“所以我才这个时候联络你,没耽误你的正事吧?”
“没有,头你找我才是最大的正事。”
鸢勉强咧开嘴,扯出一个看似混不吝的笑容:“也怪我们在外面耽误得太久,害您一个人在家里憋着难受。”
“没关系,毕竟都是我的请求,是我希望你们完成的任务,着急往往也带不来好的成果。”
少女摇了摇头,目光柔和地看着鸢:“只是我有些担心,你们的任务是不是遇到了无法解决的困难。”
鸢抿了抿嘴。
她低着头,求助的视线微微向旁侧撇去,却看到塞米只是安静地伏在地上,仿佛跟死掉了一样,什么动静都没有。
心中叹息一声,她只能自己组织语言,磕磕巴巴地开口道:“我这边…确实不是很顺利,因为根据我的调查,蛾的那一枚兽之源…现在被掌控在了祖母绿的手里。”
“至于矢车菊,她虽然如情报里说的那样,身上有伤,但是有方亭市小队的老成员驻守在这里,保护她的安全。”
“那个叫做白静萱的孩子…她也几乎一直都在方亭市魔法少女小队的秘密基地里,很少出现,就算出现也都在跟着其他人一起行动,没有下手的合适机会。”
她绞尽脑汁,才把自己大脑中可以称作“事实”的一部分情报找出来,经过组织后形成上述语言。
这些话全部都是事实,但其实并不是她没能得手的理由,因为唯一的那一个理由,是她在这里“度假”,根本没想着早点解决。
“祖母绿?”
好在,鸢想办法抛出去的信息似乎真的吸引到了少女的注意力,尤其是象征着研究院宝石权杖的那个代号。
这个消息也是鸢之前与翠雀约斗时才得知的,也正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所以鸢才抱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在方亭市彻底定居了下来。
毕竟让她打劫一个受伤的准宝石权杖还说得过去,让她去打劫一名在任的全盛宝石权杖?玩笑也不是这么开的。
在听到这个代号后,少女先是微微愣了一下,然后蹙起眉,鼓起嘴,露出一副明显是在闹别扭的表情。明明是在生气,但看上去居然还有几分可爱:“这个书呆子,总是在这种事情上敏锐得让人讨厌。”
“你说兽之源被掌控在祖母绿的手里,具体是什么程度?是已经到了她本人的手里,还是仅仅被她手下那些四处越界的图书管理员持有?是已经被运送到了国度,还是仍然停留在物质界?”
少女用清亮的声音,如同念诵诗歌般道:“那么,既然兽之源到了她的手里,其实矢车菊已经跟她达成了某种交易?”
“似乎是这样。”
鸢貌似老老实实,其实斟字酌句地回答道:“我之前曾经找到过矢车菊,让她交出兽之源,但是不仅方亭市小队的其他成员前来阻拦,过程中还知道了兽之源已经被祖母绿拿走的消息。”
“我也不知道祖母绿是什么时候过来和她达成交易的,但应该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大概是觉得这样不够掩盖自己的过失,她又补充了一句。
“也就是说不知道进度…但确定是被祖母绿拿走了吗?会不会是借势骗了你?”少女如此问道。
“我在矢车菊身上感觉不到兽之源的残留气息,搜索方亭市也没有气息残留,就算不是祖母绿,也应该不在这座城市里了。”
鸢如实汇报了自己仅有的正经工作:“我暂时没有确认这份信息的可靠性,这是我的失误。”
“没关系,就当做是真的吧,与我们本来的目的也没什么冲突。”
少女柔和地摇了摇头:“那么,剩下的任务也就只有把矢车菊和白静萱带回来了,这两件事能够完成的话,价值也并不下于一枚兽之源,你有什么头绪吗?”
“这件事的话,因为方亭市小队的旧成员驻守,其实并不算很容易…”
“很容易的吧?”
打断了鸢推诿的话语,少女面带好奇的神色,微微向镜面的方向探了探身子:“二十年前的方亭市小队因为有矢车菊和樱而被称为传奇般的队伍,但现在矢车菊负伤,樱已经死了,剩下的人应该已经没有人能威胁到你了呀?”
“我尝试和她们战斗了,但是负伤的矢车菊似乎能在队友的辅助下恢复一部分实力,再加上她的队友也是花级…”鸢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然而对你来说依然不值一提,对吧?”
少女倏忽笑了,灿烂而纯洁:“你可是我最信任的战士呀,哪怕对上巅峰时期的矢车菊或者樱中的一员,你应该都是足以一战的。”
“…是。”鸢只能如此回应。
“如果正面战斗真的让你觉得难以攻下,那么也可以试试用城市里的人吧?刚好马上要到物质界所谓的新年了,按照那边的习俗,给他们放几个好看的烟花怎么样?”
少女见鸢不愿多话,便用娇憨的声音,纯真的语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百万人的话或许有可能会影响城市的正常运转,不方便使徒以后接手…那么十万人如何?这个人数应该足够让她们接受一些不平等的规则了。”
“…您指的是?”
“杀了吧。”少女语气飘忽,仿佛在说自己晚餐打算吃什么。
鸢再一次沉默了。
面对这位爪痕的首领,前任宝石权杖——白狼,她沉默的次数总是如此之多。
“啊,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对于鸢的沉默,白狼先是眨了眨眼睛,既然有些不解地歪头:“是因为我对你的任务指手画脚太多所以不高兴吗?如果是那样的话,对不起呀,我也只是希望你能早点解决自己遇到的麻烦,回到属于我们的家。都怪我太啰嗦,能别生我的气吗?”
“毕竟,一个人实在是有些寂寞。”
她注视着鸢的目光柔情似水,如青涩少女般含羞淡笑:“如果你们能早点回来陪陪我该多好。”
鸢没能抬起头。
哪怕她知道自己此时抬起头,看到的只会是白狼那标志性的柔情目光,但她依然无法控制自己的头颅完成这个动作。
她只能继续低着头,如同王庭上面见帝王的臣子一般,深深地,深深地低伏自己的身体。
——“遵命”。
然后,如傀儡般,从口中挤出僵硬的话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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