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就觉双眼一黑,身躯一晃,差点没有一头栽倒,扶着粗糙的木栏,嘴唇急剧哆嗦着,怒叫道:“吕泽,坏我大事,罪该万死!”
刘邦不愧是坐拥大半个天下的汉王,虽然尚未称帝,也已经口含天宪言出法随了,就见又一名浑身裹满黄土举止疲惫的骑兵飞驰而来,挥舞一柄赤红小旗,嘶哑着嗓音高叫道:“军师传信,禀报汉王,新蔡城下吕泽大将军截杀项昌,霸王项羽突然现身,吕泽大将军战败身死!”
此言一出,诸将又是猛然一惊。而刘邦一张老脸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愤怒、悲痛、怨恨,各色情绪轮番涌现。
“项羽去了新蔡?”韩信粗短的眉毛一跳,毫不迟疑,断然大喝道,“击鼓,聚将,攻城!”
说着顾不上理会刘邦,翻身下瞭望台而去。
“汉王勿忧,虽然垓下城有了充裕军粮,但是霸王不在,群龙无首,只要大将军能够一举将之攻破,断了他们父子的后路,胜利依旧属于我们!”陈平扶着刘邦,温言安慰道。
“眼下、眼下寡人应如何做?”老刘邦真有些六神无主了。
“大王应协助齐王,压制住诸将,倾力一击拿下垓下,毕竟成败在此一举了!”陈平满脸肃容。
刘邦重重点头,急吼吼也下了平台,上马赶返主帅营帐而去。
不多久后,随着聚将鼓声响起,端坐主帅帐内的刘邦看着匆匆赶来的诸将,差点没有气歪鼻子。
就见曹参、樊哙、周勃等将领有一个算一个,全是老脸通红,身形不稳,酒气满身。这段时间根据韩信军令,诸将龟缩营内不得擅自出战,闲暇无聊,只有欢宴痛饮作乐了。
饮酒欢宴刘邦自然不至于恼火,诸将身上散发的浓重酒气,一嗅而知,却是他分发下去的“清毒药”!
“给你们分发‘清毒药’,是让你们以备不时之需的,受伤的兵士都不舍得下发使用,感情你们都当作美酒给牛灌了!”刘邦气的鼻孔大张,要不是大战在即,用人之际,非狠狠抽他们一顿鞭子不可。
“曹参、周勃、樊哙、王陵,你们四将率领各自部将,分别进攻垓下东南西北四面城墙。先登破城者,封万户侯!”韩信直接将刘邦麾下最勇猛的四将选出,授予重任,设下重赏。
“虽然楚军军粮运抵,城内士气高涨,但项羽并不在城内,坐镇的不过钟离昧而已,此千载难逢的良机。寡人就在城下观战,坐看诸位将军建立殊功!同样,谁要敢畏缩不前,寡人也定斩不饶。”刘邦也站起身,将配剑拔出,用力插在身前案牍上,声色俱厉。
樊哙一双牛眼圆睁,大吼道:“早就应该干他娘的了!大王放心,区区垓下城,老子一个冲锋就将它拿下来,献于大王足前。”
曹参等将也情知到了展现自身价值的时刻,纷纷慨然振臂响应。
接下来整个汉营完全沸腾了起来,旗帜招展,传信兵士往来奔走,将领兵士频繁调动,在垓下城前开始列阵。此外巢车、临车、云梯等各色攻城器械,也源源不断从营地后方推运出来,运抵城下。
这段时间汉营显然也没有闲着,打造出了这一大批攻城器械,可见早就做好了攻城战的准备,只是忌惮项羽威名以及楚军勇猛,没有敢轻易动作而已。
韩信点起四千精骑悄悄潜到阵前,企图亲自带领对楚军在垓下城北的两处营地进行突袭。那知待他赶到,意外发现驻扎在两座军营内的楚军已飞快缩回了城内去,这让他大为意外,同时心头一阵不妙感觉泛起,显然城内楚军是打定要依靠高城厚墙之利进行坚守了。
韩信作为不世出的军事奇才,最憋闷的就是毫无花俏硬碰硬的攻城战,毕竟面对一只铁了心不探头的乌龟,除了一锤一锤将它坚硬的外壳敲碎,别无他法。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交战中,楚军是坚守不出,坐等来攻,那怕拥有占据绝对优势、威震天下的大楚骑兵,依旧丝毫没有出城突袭的意图。
而那怕汉军兵士再勇猛,曹参、樊哙四名大将亲临一线督战,面对垓下城内早有防备、兵员充足、粮草军械丰裕的楚军,依旧徒劳无功,短时间根本攻取不下。
期间韩信或者示敌以弱,或者派人城前辱骂,——对于他的示弱,城内的守军将领像是死了一样,丝毫不为所动;至于骂战,可算骚到了城头楚军的痒处,就此将上到刘邦下到樊哙,当年的黑历史又拉出来昼夜大加鞭笞,反过来将汉军将领给骂得心浮气躁,怒不可遏。
刘邦与韩信不知道的是,项羽临行前将垓下城楚军主帅交给了大将军钟离昧,严令他坚守不得主动出击,静待自己回军。同时怕钟离昧再犯下曹咎的错误,落入韩信算计,怒而出城与之野战,特意又加了一道保险,给项庄留下一道军令,如钟离昧胆敢下令一兵一卒出城进攻汉军,立斩之。
如此一连硬攻了五六日,眼看垓下城依旧坚若磐石,韩信彻底怒了,亲临一线,调兵遣将日夜狂攻不息。
汉军足足有十六万大军,兵力充沛至极,轮番上阵之下,依靠云梯蝼蚁般将四面城墙攀附的满满当当,不断攻上城头,与守城的楚军展开惨烈肉搏,并且一度让垓下城防变得岌岌可危。
见此情形,督阵的韩信、刘邦禁不住神色振奋,以为城破就在眼前,谁知道接下来城头楚军忽然开始了骚操作。
面对攀援云梯蚁聚而上的汉军,城头冒起大团大团七彩烟雾,一名名全身飘动着彩色布绸、脸上涂抹着各色油彩的巫师,敲锣打鼓,张臂扬腿,姿势怪异的跳动起极富楚地特色的巫舞。
在巫师乐舞的伴奏中,一瓢瓢烧煮滚烫的恶臭至极的汤汁兜头泼洒下来,将汉军兵士烫的皮开肉绽,惨嚎震天,死去活来。
这汤汁倒是不致命,原本刘邦、韩信、曹参等都并没有怎么在意,一边继续指挥攻城不止,一边安排将伤兵赶紧运送回去好生医治。
那知道伤兵运回去后,一直哀嚎不已,昼夜不歇,让人闻着毛骨悚然。最让人惊恐的是,军中医师无论用什么药都毫无作用,那怕涂抹上“清毒药”也完全白费。最后所有伤兵全身溃烂恶臭而死。于是汉营中流言纷起,传说楚军有上神护佑,凡是胆敢进攻垓下的,必然招致神罚,不得好死。
如此又一连攻了六七天,没有将城头攻破不说,反而将自己军营攻的人心惶惶,兵无战心。
对于神罚传言,无论刘邦还是韩信自然都是嗤之以鼻,然而两人面对这恶臭汤汁,虽然明知肯定又是项昌搞的鬼,恨得咬牙切齿,却不明其所以然,也都束手无策。
垓下西城墙上,斜睨着攻势逐渐变得疲软的汉军,右将军季布的亲弟、军司马季心用布帛绑了口鼻,一边带领兵士熬煮着热气腾腾、恶臭顶人的“金汁”,一边瓮声瓮气对旁边担任指导的医师裨将黎仲道:“大爷当年做豪侠时,最喜欢的干的事儿就是挑一担大粪上街,看那个泼皮不顺眼就兜头泼他一瓢,可谓所向披靡。不曾想而今做了将军,居然又重操老本行来,——只是委实不知这玩意儿还有这等奇效。”
带领一干医师勇敢登上城头,日夜不息熬煮金汁的黎仲,闻言白眼一翻,傲然道:“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此物只要挨上,唯有一个死而已,并且还是死的惨不堪言,能够最大程度动摇敌营军心,可是守城的至宝利器。”
想到被浇了金汁的汉军兵士死状的凄惨,季心心头一突,老老实实将浸泡过的兵刃佩戴好,闷声道:“你们这‘伤兵营’还真成了气候,此战若胜,你们当居首功。”
闻听此言,黎仲“呵呵呵”夜枭般怪笑起来。
对于曹参、樊哙等猛将来说,披坚执锐亲冒矢石攀登攻城,无疑于家常便饭,然而见识到城头金汁的恐怖,但凡被淋到一点都绝无幸免,浑身恶臭溃烂而死,不免一个个打心底里抗拒畏怯。
要知道眼下的他们位高权重,不仅出入前呼后拥,大马得骑,美人得玩,关键还身系一族之兴衰,一旦倒毙在这黎明前的最黑暗时刻,却不是亏大发了?故而任凭刘邦像是被烧了尾巴的野猫般,急躁又焦虑,团团乱转,每日攻城前都要召集起诸将怒吼谩骂一番,他们却都如同鹌鹑般,只推耳聋,无动于衷。
“汉王,最好能破解掉楚军的金汁,这玩意儿沾染就死,军士都以为楚军有神祇庇佑,尽皆心怀畏怯,不敢放手进攻。”眼看刘邦越骂越难听,曹参顶不住了,起身硬着头皮道。
“放屁!”刘邦暴跳如雷,“死在这玩意儿之下,与死在弓箭刀枪之下,有什么区别?居然怕成这个鬼样子!不如直接说你们都怕死好了!”
面对刘邦恶毒的谩骂,曹参脸色难看,却无言以对。
韩信目光闪动,慢慢挺直身躯,端正跪姿,就在刘邦歇气的间隙,断然道:“我意已决,在军营中推行‘大秦军功封赏制’。我倒要看看军士们面对重赏,可还顾忌神祇之罚?”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奖赏给的足,那怕有神罚,军士也保证以一当十,能够一举将大楚军打出屎。”陈平在旁幽幽开口道。
诸将一听,大为着急,本能开口就要反对。
不错,那怕到而今,面对大楚军的现成作业,汉营依旧没有抄好。
当日与大楚垓下那一战大败亏输,陈平就进谏刘邦,提议实行“大秦军功封赏制”,用以激励士气。然而后来刘邦刚提出,不出意外遭到了诸将一致反对,最终不了了之。
此番韩信旧策重提,诸将自然大为不满。就在他们一齐翘首言辞凿凿痛陈“军功封赏制”之弊,忽然看到跪坐主位的刘邦,以手按剑,面冷寒冰,双眼杀机大盛,不由得心头大跳。
他们整日赶驴那里不清楚驴脾气?情知刘邦这是急眼了,他们真敢再聒噪,今日就怕走不出这座营帐了,故而一个个心头虽然不甘,面色忿忿,最终没有敢出言反对。
刘邦满意哼了一声,用力按着案牍,转头对韩信道:“大将军尽管施为,我只有一个要求,在项羽小儿返回垓下前,将垓下城拿下!”
至此再无阻碍,“大秦军功封赏制”在汉营中顺利推行。
而随着“大秦军功封赏制”的实施,果真汉营兵士士气高涨,特别基层军官与兵士,堪称悍不畏死,前赴后继,每日不用将领督促,自发将人数压满,节奏拉到极限,掀起一个又一个攻城高潮,面对兜头淋下的金汁也是毫不畏怯。
如此又一连攻了七八日。这般不要命的进攻强度,守城楚军伤亡直线上升。特别到了最后两日,多次被汉军兵士攻上城头,钟离昧、季布等将领不得不带护卫亲自上阵,才堪堪将红了眼的汉军给赶下城去。
战局进行到这个地步,无论钟离昧还是项庄都看出已经坚持不了多久,如果霸王不能及时归来,随时都有可能城破。
看着双眼血红浑身透汗喘息剧烈的钟离昧,——堂堂主将都被逼上阵了,项庄暗一咬牙:“继续死守只能死路一条,我与季布各带一支骑军出城去突袭汉营,死里求活!”
钟离昧毫不意外,略一思忖,摇头涩声道:“就怕城外韩信已设好埋伏,一旦出城突袭,却要有去无回。留着骑军,一旦城被攻破,四座城门内周边的房舍已全部拆除,到时候集中骑兵冲击一波,足以将汉军给冲出城去。”
虽然霸王离去时留下军令不得出城浪战,但无论钟离昧还是项庄无疑都不是死板教条之人,情知眼下已经到了骑军上阵的时刻。
项庄道:“大王离去留下不允许野战的军令,为的是保留楚军有生力量。城内骑军有好几万,而城中地形逼仄,留下一万骑军就足够冲击攻进城的汉军。其余的我与季布带着出城冲杀,那怕陷入埋伏,全军覆没,也能拖延一段时间。”
钟离昧意外看了项庄一眼,见他面容坚毅,显然抱定了此去不回的决心,吸了口气,压制住激荡的心怀,缓缓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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