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听许把剑穗拿在手里,她不知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怔忪,只是看着看着,眼前便一片模糊。
泪水滑落,楼听许猛然回神,神色激动地问折澜:
“敢问前辈,这,这储物戒,是从何处得来?!”
折澜目睹她这一系列反应,便猜到这剑穗应该就是她母亲的遗物,也没有隐瞒:
“在林家的后湖找到的。”
“那……那……”楼听许张了张口,很想问母亲的下落,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折澜瞥她一眼,对这等悲痛并没有什么感觉,实话实说:“湖中确有多具尸体。”
楼听许的目光霎时颓败了,她紧紧握着那个剑穗,整个人的身子都止不住地发抖。
母亲是她唯一的信念和心理依靠,她拼命修炼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救出母亲。
可现在一切都晚了,她永远也救不回母亲,甚至那“多具尸体”,她都不能确定哪一个才是母亲。
想到这些,楼听许心里唯一的生命力也被抽离,眼前一片荒芜。
“晚辈,再次拜谢前辈救命之恩,收留之恩。”
她的音色没了任何情感,只是苍白地说完这句话,便愣愣地想走。
折澜疑惑地看她:“你欲何往?”
楼听许并未搭话,而是拉开门就走了出去。
折澜微恼——可从未有人敢对她如此不敬!
她收起桌上的瓶瓶罐罐,跟上楼听许,隐匿身形想看看楼听许到底想干什么。毕竟是领命而来,她肩上的任务不比守护拂云阙轻,所以即便恼,也得跟着她。
何况她一声不响,难道是再去找那家人拼个你死我活?
她一边猜,一边看着楼听许买了很多祭祀之物,她本来都猜是不是要祭奠亡母,那人却来到一片森林里。
折澜能探查到这森林不小,还有些妖兽。
楼听许面无表情地拿出火折子,随便找了一片空地点燃,坐在地上呆滞了很久,才喃喃自语:
“娘,孩儿没用,没能救得您离开虎穴,也没能找到您的尸骨。还是幸而有一个前辈帮我寻到您的遗物。您怨我吧……”
她叹息,话音未落,眼泪先扑簌簌地落下来。绝美的容颜似乎淋了雨,冷漠孤直的脸上满是脆弱。
折澜看着她逐渐崩溃的情绪,看着她的泪水划过脸颊没入衣领,看着她满眼血红,填满绝望。
她无法和人类的情感共通用,却在此刻,也不免心生怜悯。
若不是有违天道,她想复活她的母亲,了却她的心结。
楼听许无声落泪,过了许久,手心凝聚出一道光影,乳白色的光芒多了一层蓝色的光晕,那是海神之力的影子。
她有些疑惑地望着那个蓝色的轮廓,本是不解,想到自己即将要做的事,忽然悲戚地苦笑一声。
“娘,孩儿独自一人在这世上,太过寂寞,如今孩儿也算报了仇,娘亲,孩儿这就来寻你……”
她说得淡然也坚决,手心的灵力凝聚成一把剑。
楼听许握住它,手顷刻被划开,殷红的血迹顺着掌缝滴下来,她的眼睛却也不曾眨一下,看那样子是打算眼睁睁看着剑没入胸口。
折澜不得不出手阻拦。
这点能量轻易就被她化解,楼听许眼睁睁看着手心的光芒变成各种形状,最后又变成她的小牛剑穗,然后消失。
折澜身形显现,自上而下看着她:“你可知有多少人,即便入了鬼道,却也一心向生?”
楼听许惊异地看着眼前的人,能把她的灵力吸走,还能随意变换,这是什么修为?
看她不语,面上尽是泪痕,漂亮的桃花眼一片空寂,满是可怜味道。
折澜终究没那么严厉训斥,同她讲起道理:
“我不知你们人类如何看待天资,但以我们的规矩来看,你天资很好,仙途明朗。若是思念亡母,你大可成仙之后,查看典籍,然后下凡寻她的转世便好,你现在自杀,鬼域一日便轮回无数魂魄,根本无法同她相见,这是何必?”
楼听许长睫挂泪,听她这么说,有了几分好奇,起身和她平视:“前辈所言,可是真的?”
折澜不屑在这个问题上反复做保证——不过是这么简单的事,有何不可?这人还是小看了她!
楼听许看她表情也能猜出来人家已经不稀罕回答了,心里燃起一丝希望,把剑穗在储物戒中找出,久久凝视。
折澜看她又去睹物思人了,不得已再次开口:“如今你母亲的仇还没报,仇人都尚且想方设法地活,你却一心求死,这人间当真有趣!”
好不容易找到月华之力的传承人,若是她再自杀,月华之力是否会选择还是未知数。若是拖得时间久了,她没来得及教导,那象苍岂不要出大事!
越想越麻烦,折澜只能先耐着性子稳住她。
许是折澜说得话句句都在理,楼听许最终捏着小牛剑穗,总算暂时打消了自杀的念头,郑重地跪地拜谢:“多谢前辈指点,前辈之恩,无以为报!”
折澜看出她是真的明悟,想起自己对一个凡人如此耐烦,不禁回击:
“你方才也是这么说,然后出了我的门便来此寻死,我是不敢受你拜谢。”
她虽是像在挖苦,但字里行间还是打趣居多。楼听许并非木头,自然也知道人家费大力气救了自己,自己却一心求死,实在不可恕。
“晚辈知错,前辈若有吩咐,便尽数讲出,晚辈能做的必当义不容辞。”
还挺正经。
折澜看她一脸正气凛然的样子有趣,心里的气也消了:“我还真有事要让你做。”
楼听许毫不犹豫,神色一改未改,折澜慢悠悠才说:“我受了伤,身中剧毒,又被仇家追杀,现下无处落脚,你可愿收留我待上几日?”
楼听许闻言有些讶异,看看妗美高贵的折澜,肌肤红润,一双美眸顾盼生辉,怎么也不像中毒之症。
但她下意识地相信折澜,想到自己此次专门为了报仇才下山,如今也该回去继续练剑,自己单住一峰,收留她应该不成问题。
只是沧澜宗有阵法,即便是外门弟子出去后都进不来,何况折澜这个彻彻底底的外人?
念及此,她如实相告:“晚辈师承沧澜宗,宗门设有禁制,非宗内弟子不可出入,故晚辈须请示师父,方能给您答复。”
折澜一听便皱起眉头——怎么自己救了她一条命,现在要个住处还婆婆妈妈的?
沧澜宗是什么?比她海神宫限制还多吗?
不过看楼听许的神色,应该也不是找借口推诿,折澜勉强信她:“可以,须几日。”
楼听许面露难色:“师尊正在闭关,不知何时方能出关。”
折澜更不舒服了——你师尊是什么人,就是象苍也无需我等她到“不知何时出关”!
心中微恼,折澜干脆不跟着她了:“不必,我自会去寻住处,还犯不着你为此等小事跑前跑后。”
楼听许闻言,犹豫片刻把她拦住:“前辈,太古大陆上处处都是弱肉强食,您既然身中剧毒多有不便,还是不要一人独行得好。”
折澜抬眸望向她:“你这人甚是有趣,要你帮我,你推三阻四,无需你帮,你又说这些,可是觉得我初到人间,太好蒙骗?”
初到人间?
楼听许略有怀疑,但现在显然不是怀疑人家身份的时候,她赶紧自证清白:
“晚辈并非推三阻四,宗门大阵确实存在,前辈一人也确实不妥!”
折澜已经没气可生了,楼听许看上去实在太真诚,那刻板的样子,让她只观察一个头发丝就能知道这人不是撒谎。
难道月华之力的继承人都是这般刻板无趣?这人的木讷怕是比恕浊都更胜一筹。
她看都不愿看她一眼:“既然如此,你且带我去你宗门,若我能进入,你便不要多说,如此可好?”
楼听许沉默片刻,并没提出异议,取出剑来欲走,想到折澜似乎并不是人类,应当没有佩剑之类的,她顺口问:
“此去须御剑,前辈可有剑?”
折澜不屑一哼,平地便卷起一朵浪花来将她托起。
我堂堂海神,世间海的主人,飞行还要御剑?
楼听许仰头看着半空中的折澜,更加怀疑她的修为。
两人一个御剑一个踏浪,不消几个时辰便到了沧澜宗脚下,一路上还得折澜频频等楼听许,不然她怕是都看不到折澜的影子。
凭着亲传印信,楼听许顺利进了禁制,正要告诉折澜自己去请示宗主的时候,折澜如同撩起一道帘子般撩起阵法,毫发无伤地进了门。
楼听许疑惑地看看阵法,并未被触动。
这阵法只对拜门期以上的大能没有约束力,难道面前的女子已经有拜门期的实力了?
她虽怀疑,却并未怠慢折澜,引着人去了自己的沉水峰。
沉水峰靠近断崖瀑布,终日水声激荡,故而楼听许住的屋子便覆了一层灵力在外头,以做隔绝。
上来的路上她问过了,敬洲还未出关,所以关于折澜在这暂住的事就也只能先按下不说。
沉水峰只有两间屋子,一间楼听许住,另一间因为长久闲置,已经破败不堪。既然留人在自己这暂住,那挤在一个屋子总是不好的。
楼听许把人请进自己屋里,躬身道:“前辈稍待,晚辈收拾出一间空屋子之后,才请前辈屈就。”
其他的抛开不说,这人倒是真有礼貌,一口一个前辈,处处行礼,确实谦逊。
折澜略微满意,打发她出去干活,自己则坐在人家屋里左右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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