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方斐离开方府时,成功地将靳玉和柔安也带出了城、带上了山、带回了芙蓉庄。
等他们进了庄子,又迎头赶上了最新情况——
方斐随手抓住一旁经过的满面惶然的芙蓉庄师弟,从他口中得知:顾惜墨承认,她确实制成过遇水变色的墨。
不过,在被应果儿质问道是否杀害洛雨绵的关头,顾惜墨被江怀望匆忙派来的人带走了。
只留惊疑不定的围观人群和盈天留言。
方斐已经被这接连而来的新消息冲击得麻木了,顾不得惊讶,带着两人直奔江怀望书房。
“人是我杀的。”
三人走到门前,方斐还不及敲门,他们已经听到了门内传出的平静男声。
方斐怔住了,这个声音对他们来说实在算不上陌生,柔安与靳玉对视一眼,靳玉抬手,按住了反应过来就要推门的方斐。
这句话落地,门内也是一片静寂,好一段沉默后,江怀望才问面无表情的阴以宁:“你为何杀害洛姑娘?”犹然一脸不可置信和痛心疾首。
他自忖江湖浮沉多年,这前途不凡的大好青年怎会是草菅人命的凶徒,不是有所误会那也多半另有隐情。
阴以宁目光倒是不闪不避,镇定地看向他,又将目光移向在场众人。
“因为洛姑娘偶然得知师兄为我所害。”
“……”
在场众人皆不掩惊色,江怀望更有些失态地惊声追问:
“你还杀了岳人才?”
“是。”
“为何?”
“他害死了掌门。”
此言一出,如暴惊雷。
“掌门?”众人面面相觑,又很快反应过来,“莫不是苍城派先代凌掌门……可凌掌门不是伤重不治而亡的吗?”
阴以宁听到众人窃语,再保持不住平静,愤然大声反驳:
“伤重不治?若不是岳人才忘恩负义,毒手调换掌门的伤药,掌门何至于伤重不治。”
房内又是一阵沉默,半晌,单掌门出声:
“你又有何凭据称言他是害了凌掌门的凶手?”
“我亲耳听到他与人抱怨掌门,怨恨掌门一向优待我,对我不吝悉心指教,却对他声色颇厉,分配名材宝器也不由他占先,更看不得我这师弟比他那师兄还要厉害风光。”
众人回想那岳人才的资质人品,他有此怨言,实在不足为奇,心下已有偏向,但仍不能妄下定论。
“即便如此,一些无从取证的冒犯师长之言也不足以作证你所指控的害人之行啊?”
“是负责洒扫的小师弟们和我提及,岳人才在无掌门召唤之时鬼祟徘徊于师父房外,为旁人察觉后又匆忙离去,还曾在僻静处埋藏隐有药味的湿布。我在掌门故去后想起这桩桩件件,日渐生疑,去他们指认的场地挖出了与掌门所用之药味道无差的碎布我视掌门如父,弑父之仇,不手刃仇人,该如何消泯?”
自是血债血偿。
众人不曾料想听到苍城派这样的陈年旧丑,惊讶之余,也只好暗自唏嘘。
许长老问阴以宁:“凌掌门故去,岳人才也已殒命,人死无凭,你的师弟们和你多年来隐而不发,想来也是因为你等皆无可靠凭证,将岳人才定罪处置。如此,你也该当知道,你便有言为凌掌门除恶复仇,我等也无法尽信,你还是逃不脱妄害人命的罪责,再者,洛姑娘可不曾害过凌掌门,与你无仇无怨,你只因她看破你杀人之事就暗下狠手,你与你口中逞凶行恶的岳人才又有何分别?你既有意隐瞒害人之实,如今又为何突然承认了。”
阴以宁看向许长老,脸上的愤怒褪去,柔安不知为何,却从他的神色中读出一分微不可察的讥嘲。
“我见你们有意冤枉顾姑娘为凶手,良心不安,见不得好人蒙冤,便自认己罪。”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还好意思说自己有良心?”单掌门的怀疑落了实处,脸上却不见丝毫得色,一双虎目瞠满了,“洛姑娘无辜,不过得知你的歹行便遭了你的毒手,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有良心!”
阴以宁沉下目光,不再发一言自辩。
许长老道:“既然阴以宁承认害了人,当前事多,不如先将他关起来,严加看守,待此间事了再仔细审问。”
“不妥。”单掌门紧接道:“之前被疑与凶杀有关的黑衣人还下落不明,黑衣人身份可疑,来者不善,为大家安全计,当立刻探明阴以宁与黑衣人有无勾结!要我说,趁着大家都在,干脆不要拖延,让他把一切都交代明白。”
“这……”许长老看向自始至终静立一侧、目光沉沉盯着阴以宁的顾惜墨。
单掌门也顺着看了一眼,敛下脾气,向江怀望道:“顾姑娘无故蒙冤,受惊不小,江兄不若先请人送顾姑娘回去。”
江怀望略一沉吟,看向顾惜墨,闻声赔了不是:“老夫有愧,委屈顾姑娘了,今日先让丫鬟服侍姑娘回去安歇,待老夫理清来龙去脉,定给姑娘一个公道。”
顾惜墨移开目光,看了他们一眼,福身一礼,与面无表情的阴以宁错身而过,推门离去。她一出门就看到了静立门边的柔安三人,也不作声,轻轻点了点头,兀自离去。
顾惜墨才出门,单掌门立刻急向江怀望道:“江兄,眼下敌暗我明,我们对那伙歹人所知甚少,定要问个清楚,宜早不宜迟啊!”他一腔急火烧上了眉头,浓眉耸得像要炸起来。
江怀望对上他的目光,又看了仍然一脸犹豫的许长老,正要开口,被屋外一个急切的声音打断了。
“庄主!花园里有客人打起来了!”
江怀望遽然变色,令来报讯的护卫进来。护卫惊魂未定,跑得气喘不止,断断续续说,山海阁阁主带来的贵客在花园向偶遇的冕日门王掌门约战,王掌门不应,那位客人悍然出手,王掌门被迫还击。
江怀望当即吩咐首徒“送阴少侠回房”,嘱人严加看守,不得有丝毫差错。
随后,一众人匆匆冲出门,看到在门口毫无愧色一脸坦然的三人,俱是无语,但此时无暇计较,只好任由三人再像尾巴一样缀在身后,大步如风腾身赶向花园。
一行人才走近花园,就听到阵阵木石倒塌的巨响,加快脚步进了洞门。
江怀望第一个进门,迎头就是盖脸而来的碎石,他挥袖甩开,等沙尘落散,只见遍地狼藉。
他顾不上一地伏尸的名贵花木了,矮了半截的假山堆石倒提供了良好的视野,只需放眼一看,打得不可开交的二人就直入眼中。
一个刺目的红色身影迅如奔雷、烈如血雾,以一匹红练为武器,边角所及之处,无不是石崩树折的轰隆声,他追逐不休的则是一个相形之下不起眼的灰影,奔停起落毫不迟滞,迎击时气势同样骇人。
江怀望见之色变,沉声道:“不知两位客人因何事大动肝火,既来了江府,可否给在下点薄面,暂且止战,坐下分说一番,也好让大家评评道理,免得真伤了和气。”
那红影应声而停,是一个长相平平的中年男子,他冷哼一声,尾音宛转回肠。
几个避在院子角落的护卫本就被高手气劲震得五脏发麻,被这哼声一引,好几个都呛出口血。
柔安暗自运气,压下了不平的脏腑,用眼神示意靳玉自己无事,听得红衣人曼声道:
“我贺兰虽行事骄狂,但也不是不懂礼数,本是很愿意给江庄主一分薄面的。奈何这老匹夫太不识抬举,我好声请他比划两下,他瞎推脱一气,实在恼人。不吃敬酒,可就怨不得我动手!道理讲完了,你们且先评着,等我打完了再听你们的公论。”
江怀望等人的脸色更青了,王掌门更是气得白胡子都飞起来了。
这不知来历的贺兰话说得明白,却又似带了几分讽刺;说是讽刺,他那表情倒一派坦荡。
柔安看向靳玉,靳玉也摇头表示从未听过此人的事迹。
单掌门看不得兄弟这么不被放在眼里,一跃而上,神兵金光一闪,插入又碰撞在一起的两道人影中。
“二打一?有趣!”红衣人不怒反喜,斜眸勾了个悠长的媚眼,看得人眼角抽搐。
江怀望和许长老一对视,下一秒也飞身加入混战。
按理说,四打一,那四人都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王掌门更是泰斗级的人物,红衣人武功再高强,也不过是孤身一人,怎么看都双拳难敌八手。
然而四人顾忌红衣人背后的山海阁,束手束脚,施展不开,那红衣人的路数又颇诡异,让人一时难以习惯,于是,花园以肉眼可见的进度被坍圮,人却半天没落下一个,那红影倒是打兴上头,腾挪越发迅捷利落。
柔安全神戒备着后退几步,提防着高来高去的武林前辈们的池鱼之殃,更暗自小心观摩几人动作,与己身对照间,还颇得几分启发。
突然,她感到身前靳玉气息一紧,只见他提气纵身,扬起剑鞘替不慎受伤的许长老接了红衣人一击。
她心下暗道“糟了”。
果然,那红衣人眼一亮,撇下捂着胸口的许长老不管,红练铮然作响,气势汹汹径直奔着靳玉而去。
柔安避到一个能进能退的隐蔽处,指间针芒暗闪。
靳玉且占且退,不欲与红衣人纠缠,那红衣人却不肯放过他,攻势越加猛烈,只想迫他出手。
红练如灵蛇,左突右击,力不能胜,就从刁钻的角度袭来,让人猝不及防。
靳玉看好时机,长剑与红练正面相撞,他借着撞击的力道飞退出红衣人的攻击范围,手攀上一棵高大的古木,沿树干一转,打算换个方向避开。
柔安见靳玉全身而退,才松了口气,却见他望向这边得目光一凝,大喝“闪开!”
她下意识往退路一错,眼角余光瞥见一道身影如赤蟒腾空,红鳞翕动,电掣般向她跃来。
赤红巨蟒的血口盆张,她身力不及,被一口叼住——
剧痛间,她在失去意识前恍惚自恨:
还不够!她做得还是不够!
——时间太短,功力太浅,保命的手段太少,她挣扎了这么久,还是砧板上无法翻覆的鱼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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