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快死了。”
终于醒过来的侍卫,擦干净了剑上的血渍,忽然出声说道。
高山遮住了太阳,冰冷的夜色笼罩下,只有一簇散发着温暖的火光在努力对抗着。
好半晌,太子才轻声说了一句:“……我知道。”
在火堆的另一边,躺着一个脸色发青,身上布满了暗红血色的女子。
不,也不能说躺,用“放”这个字来形容,最合适不过了。
因为这位姑娘,马上就要失去她最宝贵的生命了。
就在她与太子爷两个人躲进柴火垛里的那段时间,手持大刀、来回往里面乱捅的土匪们,有一刀不偏不倚,正好戳到了她的腰腹位置。
如果不是那把刀上本来就沾满了血迹,甚至刀尖处还往下滴着血水。
太子和她,说不定当场就要被发现了。
“唔!”
被刀尖戳中的那一瞬间,这个姑娘死死咬住了自己的舌头,才没有叫出声来。
真疼啊。
比小时候,被鞭子抽打在身上时,还要疼上好几倍。
可是她忍住了。
只发出一声闷哼。
胤礽也不敢出声,只能以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姑娘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可是脸色却越来越苍白了,就连身体也越来越冷——那是失血过多导致的。
直到那些劫匪们全都离开,太子急着出去探查情况。
可是几乎一半身子都压在自己身上的那个姑娘,却仍旧一动不动。
太子心里道了一句“冒犯了”。
扶着人的肩膀,慢慢把自己的身体给挪了出来。
等到终于感到安全之后,他忙不迭的就想要把人给叫出来。
可是,那个时候,已经无人回应了。
胤礽的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不愿意相信。
于是干脆自己动手,把压在洞穴上面的柴火一点一点扒拉开。
直到手心被磨出血泡,然后磨烂,染上血迹,带着刺的,凹凸不平的棍子,再重新扎着那里面的嫩肉。
可是一向养尊处优的太子爷,就跟没感觉到这锥心之痛似的,整个人的脑海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那就是,一定要把人给救出来。
就算是死了,也不能把一个小姑娘,给扔在这黑黢黢又脏兮兮的坑里。
他麻木又机械的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到后来每次只能扒下几根柴火棍儿了。
因为体力的严重消耗,胤礽现在看上去糟糕到不能行——
嘴唇干燥到起皮,浑身上下破破烂烂的,还染着暗红色的血。
双眼无神,就连眉骨的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竟多了一道明显的划痕。
直到侍卫醒过来,他沉默着过来帮了忙。
两个人这才把已经闭上眼睛的小姑娘给扒拉了出来。
又用那堆柴火生了火。
死里逃生,太子却好像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怔愣地坐在地上,目光越过眼前的火堆,落在了旁边的那个姑娘身上。
是的,她活不了了。
伤口很大,流了好多的血。
也亏得那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竟然能忍住一声不吭。
“二爷,”侍卫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了,“让奴才为您包扎一下伤口吧。”
太子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
他没有拒绝。
只是抬起手时,一直颤巍巍的。
像是不太习惯使用自己的胳膊似的。
“等一下!”
太子突然起身,哪怕包扎到一半也顾不上了。
因为他看见,那个小姑娘,好像动了一下!
这是多么令人激动的一件事情啊。
太子迫不及待地跑过来,直接跪在了地上,凑近她,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极为小声地问道:“你醒了吗?”
脸上带着不自知的期待和忐忑。
像极了一个还没有被世俗沾染的纯真孩童。
“嗯。”
那个姑娘费力地睁开眼睛,从喉咙里发出一个轻不可闻的回应。
就是这样一个声音,差点没让太子爷喜极而泣。
“你,你坚持住,”他突然手忙脚乱起来,就连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的,“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
说不定,还有机会把人给救回来了呢?
怀揣着这样渺小的希望,太子当即就想把人给抱起来。
然而,却被拒绝了。
小声,且坚定的拒绝了。
“不用啦。”
她只觉得自己的眼皮子好重好重,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愣了一下,知道对方的打算后,太子的声音听上去好像恢复了正常。
他问道:“你有什么,想要达成的心愿吗?”
可是仔细听去,就能发现,这嗓音里,带了一点说不出来的哽咽。
小姑娘努力回想着。
她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竟然是坐在那棵杏花树下,等待花雨落下的瞬间。
“如果……能再看一场……杏花雨……就好了……”
回光返照之间,她断断续续地说完了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目光竟然明亮了几分。
即使最后离去,也仍旧嘴角含笑,看上去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
太子就这样呆呆地跪在地上,看不出来有任何不对。
就在侍卫担心不已,想要出声关怀一句时,太子爷突然开口了。
“好,我记下了。”
这是他以爱新觉罗·胤礽的名义,对眼前的小姑娘,做出的承诺。
一定会把她葬在一棵杏花树下。
如违此誓,挫骨扬灰。
在侍卫的帮助下,太子用已经包扎好的手,挖出了一个足够一个人躺下的坑。
紧接着,就把人给埋了进去。
做完这些之后,他好像突然失去了目标,就靠在一棵树上,心灰意冷的样子,让人看了都觉得于心不忍。
嘴笨的侍卫绞尽脑汁,总算是想出了一个近似于安慰的话语。
“殿下,人死不能复生,您得往前看才是。”
可惜,好像并没有什么作用。
太子爷还是那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
就在侍卫低下头,陷入了自己实在无用的低落情绪中时,胤礽忽然出声了。
“你说,跟你一起的那个侍卫,”这一刻,他好像又变成了皇城里那个高高在上的储君,“为什么会反过来要杀孤呢?”
“这……”侍卫一脸懊恼地挠了挠头,“奴才也不清楚。”
“不过,”他猛地一脸正色道:“暗卫是绝对不会背叛主子的!”
这是血的定律!
也是他们从生到死,都刻在骨子里的圣旨。
“那也就是说,”太子轻轻拍掉往他袍子上爬的虫蚁,神色不明地说道:“那个人,是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了?”
说完,还不等侍卫开口,他就突然起身:“天色已然快亮了,进城吧。”
侍卫沉默地跟了上去。
“你叫什么名字?”
前面的太子爷问道。
侍卫忽然觉得有股难以名状的羞耻。
他嗫嚅道:“奴才……奴才没有名字。”
“这样啊。”
太子爷轻飘飘地感叹了一句,紧接着,忽然变换了语气道:“那从今天起,你就叫落雨好了。”
从宫里回来,已经大下午的后半晌了。
坐在宽敞却又略显逼仄的马车上,胤禛与清和两个人隔了差不多快一个人的距离。
仿佛中间有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清清楚楚把两个人分隔开来。
“爷,您尝尝,”还是清和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这是樱桃酪,口感很好,而且也没那么甜腻。”
说着,就把手中的小碟子给递了过去,脸上笑意吟吟的。
看上去,竟是对今天发生的事情,丝毫不当回事。
胤禛真的是受够了福晋总是这个样子。
他猛地睁开眼,再出声,语气已然添了几分冷漠。
“不必。”
充满压迫感的眼神,直接扫向对面的福晋身上,仿佛要从她那张虚假笑容下面,看出来一些别的东西。
“这样啊。”
端的手酸,听到毫不犹豫的拒绝,清和竟也不觉得难过。
而是锲而不舍的又倒起了茶水。
“妾身还以为,这富察妹妹喜欢吃的糕点,王爷应该也觉得不错呢。”
不过,嘴上却好像在自言自语道:“没想到,还是我太想当然了。”
说着,还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
“福晋,”胤禛虽然搞不懂她目的为何,但是只要和安安有关的,他必不会轻易放过,“你僭越了。”
这是警告。
没有人可以随意揣度王府主人的心思——只除了那个被他放在心尖尖儿上的人。
“妾身也只是想让王爷您舒坦一点而已。”
清和笑着解释了一句,看上去还有点不太开心的委屈。
捏在手里的点心,突然被大力捏碎,不过面上依旧无动于衷。
心里却难受得要死。
想她乌拉那拉·清和,可是堂堂雍亲王府的嫡福晋!
为了王爷,已经放下身段,去向一个侧福晋学着如何笼络人了!
到头来,竟然还得不了一句好吗?!
“你今日为何入宫?”
不在意对方心里的想法,胤禛开门见山问道。
他总觉得,福晋好像在密谋着些什么。
“额娘传召,”清和的回话里,终于带上了一些扎人的刺,“妾身怎敢不从?”
而后目光分明地看向胤禛,一字一句说道:“王爷忙于朝政,妾身替您尽孝,也不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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