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四锦城。
即将进入七月盛夏,老爹和阿姐还是没消息。
将军府里,季清欢内室窗外的一棵凌霄树开花了,花团簇在枝头也散爬在墙上,就如挂了一层橙色的火绒球儿,是那样华丽艳美又有生机。
装潢鲜艳的布廊下。
有季家兵将正送傅云琦派来的文士离开,边走边聊。
“少将军的头风病好些没有?”
“日日都服药,却也总是恹恹的,不大好。”
“哦,那夜里睡的可好?白日进食如何?啊,大人勿怪,是小王爷叫下官来问的,少将军这病了有四五日,小王爷挂心的很呐”
“我们老将军和大小姐都寻不得踪迹,少将军自然是睡不好也吃不香!你回去多跟小王爷提一提,毕竟西夏地势你们较为熟悉,若能尽快寻回大小姐,我家少将军也可好的快些。”
“是,这是自然。”
“那就提前谢过小王爷了,您也慢走。”
“留步、留步。”
“”
屋里。
季清欢盘腿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披着一件深蓝色的云锦绸缎薄衫,衣裳色泽艳丽,头上戴的虎头金簪也显得少年俊俏不凡。
就是周身太冷寂了。
他眉眼间总有一层愁云缭绕,挥散不去,隐隐泛出病态感。
将军府一切物品都是西夏王置办的。
后来傅云琦说季家军连着帮他除掉七八个政敌,实在有功,什么好物件儿都流水似的往将军府送。
季清欢也没拒绝,叫人都收下了。
以此表明两相交好。
如今整个西夏都知道——
小王爷身边最得力的红人,就是季家那位少将军。
“唰。”季清欢把手里的竹简兵书丢到矮案上,转头望向院内。
又看见那棵凌霄树,枝繁叶茂的。
就在他抿唇盯着树走神时,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阿元。”
来人是陈老五,手里端着一些清淡小菜和白粥。
这位老将军在短短几个月里,满头黑发变花白,鬓边的银丝也日益增多了。
季家军里的每个人都不好过。
此刻,牛得草还领兵在外寻找季清凝,已经好几日没回来了,只有传信说寻不见。
季清欢作势要起身迎人。
“五叔,您怎么来了。”
“你坐着,”陈老五的山羊胡几乎纯白了,脚步还算硬朗,端着手里的乌木托盘放到桌案上,另一手拿开兵书。
“头是不疼了?少看几眼也不碍事,医师叫你修养呢。”
季清欢浅笑:“闲来无事,随便翻一翻。”
“那钱串子来信,说是傍晚就能从后门进府”陈老五顿了顿,又说,“虽然是咱家的旧相识,却也有十年未见,昂?”
这话的意思是提醒季清欢。
就算是曾经跟着老将军的旧人,但十年未见,谁又能料准这人的性子会不会变呢,得留个心眼儿先瞧瞧,不可直接交心。
五叔也忙碌,特地回来跟季清欢提上一嘴。
季清欢明白这份苦心,眼眶就更酸:“五叔,你说我爹跟长姐”
在外面他可以表现的成熟了,遇事不悲不喜。
但面对这位看着他长大的五叔叔。
季清欢就不太能忍住心绪。
他憋的难受,每日心里都跟油煎似的。
“阿元,”陈老五长叹一声,坐到软榻另一边。
一双明显苍老的眼眸沉重又心疼,望着侄儿的脸。
“不论如何,你得顾好你自身周全,万万不能还没寻到他们,就先把你自己的身子拖垮了,底下一群人都指着你领头啊。”
“咱还得回家修城呢,阿元。”
回家修城。
可要是老爹跟阿姐不在了,他修城又
季清欢忍着悲意,静默着点点头:“我知道,头疼是老毛病了,阿姐给我留的有药,我再吃几颗就好了。”
“那好,你先吃点汤粥小憩一会儿,傍晚等钱串子来了我叫你。”
“您也别太劳累,五叔。”
“哎。”
“”
季清欢望着五叔已见佝偻的背影,目送他离开内室。
又只剩自己了。
桌上饭菜看着是熟悉的手艺,应该是季家人亲手做的。
头风病发作实在没胃口
但他也强迫着自己喝下小半碗粥,吃了些菜。
其实这头疼在现代就有。
当时为了给爸爸筹集手术费,只能没日没夜的备战,高强度的压力和拳击运动,导致他时不时的脑神经就会爆发剧痛,一疼就得两三天才能好。
这处异世医药不济,也没个止疼药,疼起来就更没完没了。
这回竟疼了足足有五六日。
病发时会一阵一阵的做噩梦,睡着了也能惊醒。
最近几日。
他总梦到老爹出事,阿姐出事。
梦见去年冬天的那场大雪,梦到在青源城外的百姓们,于寒风中瑟瑟发抖,被大雪覆盖。
梦到韩枭叫他跪雪地里。
那夜真冷啊。
可是没一会儿,就开始梦到冒着黑烟的火海!
梦到战场上的哀嚎,以及季州城火海中的那些哀嚎,既惨烈又恐怖。
等他拼尽全力冲进季州城
却发现是神女城!
好多辽兵看见他进城了,就全部一窝蜂的围上来,冲他举着锋利的弯刀!
那个辽兵将领依旧可怕,狞笑森然。
又当着他的面剐人。
这回是把他绑在木桩子上,一片片割掉他的肉。
很疼,季清欢很疼。
他在梦里一会儿冷一会儿又热,浑身都疼的急躁难忍,要熬死了。
醒来却发现身边围着医师。
说是他起了高热。
总之——
这些时日,季清欢就是这样熬着过的。
熬的不知今夕何夕。
有几次
他还梦见韩枭了。
醒来望着窗外的凌霄花。
有人说。
世间万物,冥冥之中都有定数和预兆。
他身在西夏的将军府,窗外却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凌霄树。
这是不是预兆韩枭已经死了。
因为凌霄花又叫死人花
就是胡思乱想。
可他没听说南部有大丧,若韩枭当真死了,韩王怎么也得大疯一场,不会如此寂静无为。
既然没动静,是不是韩枭还活着呢。
季清欢想过要给韩枭写信。
因为多年来两人写信,互相谩骂着已成习惯,唯一中断的就是见面后的这大半年。
可如今他提笔踌躇很久。
竟不知该写什么。
就像是,心底有了沉重复杂、不可言说的许多东西之后,就连咒骂韩枭快点死的话也不会写了。
以前明明能变着法儿的骂,骂韩枭、骂韩王。
骂人不带脏字,还能字字扎心。
现在忽然就不会写了。
很烦,很闷。
季清欢吃完饭,迷迷糊糊的想躺着睡一会儿。
门外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少将军!有人给您写信了,是从南部那边寄来的”
“?!”
南部寄来的?
是阿姐?
还是青源城里的百姓?
又或是——
会是韩枭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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