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膳厅去的路上。
墨鱼拿出一根黑绸发绳:“您的头发”
季清欢清晨醒来说梦见韩枭,随意洗漱过就跑到灵堂盯着看,直到现在都中午了,头发还没束起。
这样披头散发的出去
被人看到不好。
墨鱼说完走在前面的人没理会他,也不知道听见没有。
“小王爷,”墨鱼加快脚步拦路,把发绳递到季清欢眼前,“不能散发。”
不能绝食,不能散发。
不能因为韩王世子的死去而表现出难过。
季清欢神情飘忽的横了墨鱼一眼,沉默着接过发绳把头发扎起来,简简单单的马尾,他放下手,看着墨鱼:“还有要求么。”
所有动作和语调都僵直无神,冷彻刺骨,却又听话照做。
好似站在墨鱼眼前这个人,皮囊下全是空荡荡。
季清欢在尽心尽力的扮演季家家主。
这是他必须扮演的角色。
他会尽到职责。
他一直都很尽责。
在了解杨沐风、理解杨沐风之后,当时腹诽过杨沐风的那些话全成了回旋镖,因为季清欢变成了那个与他初见时的羊咩咩。
一双眼睛,没有丝毫情绪。
如同活死人一般。
区别是——
杨沐风的人皮面具能摘下来。
季清欢戴的这个假面具,死都摘不下来。
当真骨血交融。
“”
季少主这样的眼神
让墨鱼正要往外掏簪子的动作,慢慢停住了。
墨鱼隐约有种错觉,仿佛他眼前的人正泡在一处冻结着的冰湖里,因他意外撞破一段隐秘私情,就像把这片冰湖凿开了一个小口。
如今的墨鱼只需稍加留意。
便能听见自季清欢心底、正蔓延开的裂冰脆响。
那片冰湖底下,藏着令所有人都惊惧的秘密。
墨鱼心知自己不能外传。
却也更怕季清欢守不住这片冰湖。
叫秘密暴露
出于对季清欢的尊重,墨鱼并不想把这个秘密称作是丑闻。
可两个词汇用在这里没差多少。
假如暴露,后果绝对是不堪设想的。
哪怕韩枭已经死了。
也绝不能叫任何人知道季清欢喜欢男人,并喜欢过韩王世子!
墨鱼一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
以一同长大、不能看眼前人走向绝路的立场,加重语气提醒季清欢。
“您必须得回回神,季家军和京军将士都等您下令动兵,匈奴虎视眈眈,南部那边还要以书信交涉结盟事宜就算这些您都不管,那老将军身上的毒还未解,血灵芝还停滞在四锦城,南部医师现在都在王宫里迟迟不想回袁州,您至少要管一管,管老将军的死活还有许多事务都在等您处理。”
“季少主,小王爷,无论哪个身份。”
“您得回神了。”
墨鱼近日也熬的眼眶通红,他用半恳求半坚定的语气对季清欢说。
“他死了,您得活。”
还要带着季家、京军、西夏与京州的两地百姓们,一起活。
没有时间能让季清欢沉溺悲伤。
眼前人近几日的煎熬与无奈,狼狈与绝望,高烧不退时闷在被褥里压抑到破碎的哭声,墨鱼全都看在眼里。
可是此题无解。
相悖是宿命。
“”
“陈墨鱼,你会想起金珠姐姐吗。”
季清欢冷漠的问完没等回答,转身就朝膳厅走。
只在走廊里留下惊愕到放大瞳孔、周身血液都瞬间凝固住的陈墨鱼。
季清欢往前走,刚走过转角。
忽然抬手抽了自己一巴掌!
巴掌声落下的同时,他想回身去跟陈墨鱼道歉,但抬头就看见墨鱼在身后缓慢走着,沉默的跟着他。
季清欢的眼泪险些夺眶:“对不起。”
不应该把气撒在陈墨鱼身上。
墨鱼说的每句话都没错,也是为他着想,只是他听到的那瞬间很难受,就昏头了。
他刚才反击的那句话很不是人。
陈墨鱼就是金珠姐姐的夫君,是陪季清凝剪窗花的金珠姐姐,是身孕九个月倒在季州城里的、金珠姐姐。
季清欢不是有心说的。
可是已经说了。
过度愧疚和苦涩一同袭来,让他崩溃的转过身!
季清欢仓促将手臂按到墙上,眉眼跟着埋进衣袖布料里,他颤声说:“我是想问你,爱的人死了,怎么忘,怎么顾及那些事务墨鱼哥,我怎么办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不必道歉啊,”墨鱼听着他破碎的呜咽,想起金珠也猝然红了眼眶,“没有人怪你,季阿元,没有人怪你”
墨鱼在这一刻,以一种捎带安抚的姿态陪着季清欢。
就像多年前季清欢被卫九叔放在树枝上。
墨鱼跑到树下:
少主别怕,学我这样夹着树干滑下来,不会疼的。
庭院角落里。
多年后,季清欢又被放置到他下不来的位置。
墨鱼说:“我不是要让你忘,我是想让你明白,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自己该担负起的责任,想凭心情的随心所欲,很难。”
当初身怀有孕的妻子葬身火海后。
陈墨鱼自暴自弃,几度想要自尽都被家里拦阻。
他每天都靠酗酒度日。
最后是叔叔陈老五冲进家里谩骂他,让他看看外面成堆的尸骨,看看妻儿亡灵未眠,看一家子兄弟姐妹的仇还报不报,漫天大雪里的百姓们还活不活。
他不可以什么都不做,只沉溺悲伤。
陈墨鱼就是这样挺过来的。
所以他刚才是以童年稚友也是以下属身份,教给季清欢,无论再悲伤也得做事啊。
人都有自己该肩负的责任。
逃不掉,挣不脱。
心里再苦也得自己熬,这世间谁又活的轻松呢。
如果每个人很轻易就能达到事事顺心。
那婴儿降世时就不会哭了。
否则怎么叫人间呢。
“我想他,”季清欢的脸埋在自己衣袖里,压抑到崩溃的哭腔还是溢出来了,“我没、没办法接受”
接受韩枭的死。
并这么快就忘掉韩枭的死,去做别的事。
好难,这好难啊。
季清欢要被压的喘不过气了。
墨鱼拍拍他的肩膀,垂眼说:“我,懂得的。”
谁心里没有念着的亡人。
再念,也回不来。
“”
某一刻。
他们身侧走廊忽然传来脚步声。
“!”墨鱼连忙推了推季清欢,急速提醒,“我叔父来了。”
却已经来不及——
陈老五自转角处现身,诧异看着季清欢泫然泛红的眼。
“想跟你吃饭商量些事情,到灵堂没找到你,阿元,你这是怎么了?”
靠在墙壁上埋头落泪。
这是为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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