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安陵容只知道小贵子与她一般是个狠辣无情之人,这一世提前遇到了他,方知,他也是一个可怜人。

    在御花园清扫落雪,这本就是一件苦差。

    落雪一遍遍的扫,落雪一遍遍的落。

    向来是最不得待见的宫女太监,才会被指派的任务。

    她垂眸,看着小贵子手背上那一片片的冻疮,不由问他,“你可是被人排挤,才到这御花园清扫落雪?”

    小贵子没想到会被她一眼瞧出端倪,但他本就骄傲,许多事情,只是早已灰心,不想去争取,倒并非没有能力脱身。

    况且如今,这份工作被他觉出了旁的意趣,因此并不想立时就舍了这份“苦差”。

    所以小贵子摇摇头,道:“多谢小主关怀,但小主猜错了,奴才只是喜欢雪景,才领了这份差事。”

    安陵容一怔,心中苦笑,也是,以小贵子的心性手段,若非他自愿,谁又能一时半刻就将他击垮,叫他在此自苦自贱?

    毕竟曾经主仆一场。

    安陵容离开他搀扶,站定后,轻轻多嘴嘱托了他一句,“雪景再喜欢,也不该拿自己的身体作践,我宫里有治冻疮的药,明日给公公带些用吧。”

    “多谢小主。”小贵子缓缓收回手,有些怅然若失。

    气氛逐渐凝固时,宝娟从远处抱着手炉赶了过来,“小主,总算前面钦安殿里有人烧热水,奴婢正好进去讨要了点。你快拿着暖暖手。”

    “咦?小贵子公公?今日终于扫雪扫到小主这边的亭子了?”宝娟不疑有它,笑着跟小贵子打招呼。

    小贵子笑笑,微一颔首,捡起扫把,默默退走。

    很快,小贵子扫雪的身影消失在主干道上,拐进了旁的支道。

    安陵容捡起书坐下,再次开始阅读。

    只有长久没有翻过去的书页,昭示了她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一刻钟后,终究心烦意乱的读不进去,安陵容索性弃了书,携着宝娟收拾了鱼竿,往附近的倚梅园逛去。

    听说最近倚梅园的红梅结了花苞,好看的很。

    希望能叫自己不白跑一遭。

    她们一路逛到倚梅园附近,忽闻一段昆曲遥遥从林中飘来,似乎是某个小宫女在哼唱。

    安陵容一时恍惚,倚梅园附近,会唱昆曲儿,还唱的如此字正腔圆……是她么?

    那位曾经盛宠过一段时日的妙音娘子——余莺儿。

    当年沈眉庄和甄嬛第一次嫌弃自己狠辣,不就是因为自己叫苏培盛私底下处决了这位余答应?

    安陵容带着宝娟穿进林子,朝着昆曲传来的方向去。

    她始终不明白,为何当年这余答应本就取死有道,自己不过提前叫她归西了一时半刻,就惹得甄嬛和沈眉庄暗中隐隐忌惮。

    “唱唱唱!干着活你这贱蹄子都唱,怎么?是想把皇上引过来,然后翻身去爬龙榻当官女子吗?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真是下贱!”不等安陵容走近,忽然一个四十多岁的嬷嬷声音大声在林中斥责着。

    “嬷嬷,我没有,我只是有些无聊才唱了几句,没有想勾引皇上。”一个少女的甜腻声音轻轻辩解着。

    “我叫你无聊,叫你爱唱,叫你做梦想攀上枝头当凤凰!”

    “啊——,啊——,嬷嬷你别拧我,别拧,我再也不唱就是了。啊——,啊——”

    安陵容听着这声音,已经确定无疑了,这唱昆曲的宫女,可不就是那位曾经风光一时的余妙音娘子?

    原本这余氏心肠歹毒,就该由着她在此自生自灭。

    但是正要抬脚离去的安陵容忽然心生一个极其荒唐的念头,救下她,护着她,叫她走到甄嬛面前,看最后没了她安陵容,又会是谁去冷宫送她一步归西?

    宝娟伶俐,见她动了恻隐之心,就扶着她走近,轻喝道:“什么人在此嬉闹,延禧宫安答应在此,还不来过来拜见。”

    那惩治宫女的嬷嬷见是位小主过来,赶忙过来行礼,“奴婢倚梅园掌事嬷嬷朱巧云参见安答应,安答应吉祥。”

    余莺儿极有眼力见,见安陵容特意过来解围,也忙恭敬行礼道:“奴婢倚梅园宫女余莺儿参见安答应,安答应吉祥。”

    “都起来吧。本小主听说倚梅园的红梅马上要开了,特来折几支回去插瓶,莺儿姑娘你既是倚梅园的宫女,就帮本小主寻些好看的,一会一起送去延禧宫吧。”安陵容轻轻道,然后又对朱巧云道:“嬷嬷,你事多,自去吧。”

    她几句话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朱巧云自然懂她是为了方才的余莺儿解围来了。

    想着毕竟是个小主,以后难保不会有得宠的一日,就恭维几句去了。

    见嬷嬷离去,余莺儿自然再次拜谢安陵容一番。

    如今她还是个宫女,没了当年做妙音娘子时的盛气凌人,倒也显得有几分乖巧可爱。

    “你的昆曲是自学的吗?唱腔十分字正腔圆。”安陵容领着宝娟和余莺儿一起逛倚梅园,不免有些好奇。

    若是自学成才,那脑子也当不笨才是。何以,后来行事那般肆无忌惮?

    “回小主,奴婢的昆曲是跟着父亲自幼学的。”

    原来如此,家学渊源啊。

    安陵容了然一笑,难怪前世与她一般见识浅薄。

    既见了,好歹是场缘分,安陵容便轻劝了句,“莺儿姑娘,你这昆曲既然是家传绝学,自当唱给合你心意的意中人听,往后还是藏拙几分,免惹了人妒忌,反生是非。毕竟我也不是每日都来逛倚梅园,你说呢?”

    余莺儿瞧着安陵容脸上那抹温婉笑容,不由一怔。

    她只是个倚梅园的粗使宫女,怎配一个小主这般温声开解?这安小主当真宽厚仁善。

    这段小小插曲,自然不足为外人道也。

    但安陵容却不知,她这小小插手,却将彻底改换一个人的一生。

    安陵容回宫时,余莺儿剪了好多红梅花枝,帮着宝娟一道送回了延禧宫。

    安陵容为了答谢她,叫宝娟沏了茶,菊青做了些点心给她吃,说说笑笑好一阵,才放人离开。

    余莺儿自来被打骂惯了,在倚梅园干的也都是些粗活,骤然被人如此温暖照顾,只觉得一颗心好像被人捧在掌心一般,叫人无端心生无穷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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