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诸事纷纷扰扰。
安陵容却因那日负伤,再次紧闭了永和宫的门户,不理外事。
然又因着宝鹊爱出门闲逛,宫中的新鲜流言,倒仍是没少听多少。
什么太后当着皇后的面,亲自处死了一只猫啦;华妃怒闯端妃的延庆殿啦;抑或太后允了华妃从宫外请大夫啦,种种传言,不一而足。
这日,安陵容午睡刚起身,忽然小栋子进殿禀道:“娘娘,皇上回宫了,方才叫苏公公前来传话说,叫娘娘带着六阿哥前往养心殿一见。”
“苏培盛可有透露是何事?”
“没有。娘娘,苏公公说您到了养心殿就知道了。”
“好,你退下吧,我先更衣。”
“是。”
安陵容直到坐在辇轿上,都还在疑惑,皇帝既然比计划的行程要提早回宫,那么,必然是已经知道了富察贵人小产以及甄嬛有孕之事,既如此,又怎会最先召见自己?不该是先去看望甄嬛么?
难不成真的是太想念弘佑了?
养心殿。
皇帝瞧着殿内这个身形单薄,但眉眼间与容儿有七八分相似的清秀少年。他姿容既好,神情亦佳,小小年纪,便才气内秀于胸,又因着一双眸子既沉且定,于是在他谦和的外表之下,又莫名多出了一股临危不惧的老将之风。一眼望之,便知是个少年英才。来日若再加以培养,前途当不可限量。
见他沉稳有度,皇帝心中也彻底放下担忧。
正如这少年人所说,哪怕安府上下不知所踪,只要有他一人在,那安府便不算真的彻底绝迹人间,他的长姐也不算真的变作一个丝毫没有后盾之人。消失的秩序可以重新建立,消失的氏族当然也可以重新延续血脉,只是要多花些时间缓缓经营罢了。
也许是上天真的眷顾这安氏一族,时疫前期,因这少年为了准备院试,特地越府出门寻求名师,这才躲过了长寿村那一劫。
而又因自己下旨晋封了安比槐为闲散伯爵,容儿升了贵妃之位,漂泊在外求师的少年,方境遇转换,得到求学所在府县的官员礼遇,为其派遣信使专程到永寿村递送消息。几番际遇轮转,章泰这才有机会将这安府唯一“幸存”的独苗给寻到。
皇帝正寻思间,苏培盛进殿道:“皇上,贵妃娘娘到了。”
皇帝往少年处望去,少年款款一拜,镇定自若道:“草民会告知贵妃娘娘,长寿村路途遥远,父亲母亲年迈,经不起路上长途跋涉,这才向皇上请旨,允准草民进京代为探望贵妃。”
“很好,待你与贵妃相见后,朕会在京城赐你宅邸一座,并寻名师为你辅导,若来日能在秋闱中斩获名次,再许你留京为官。如此,将来弘佑长大,也可算有亲相顾了。”
“草民当竭尽全力,忠君所愿。”
待少年暂且被小夏子领着退下后,安陵容方带着弘佑进入到殿中。
“皇上万福金安。”安陵容一礼未终,皇帝已上前牵起了她的手,关切道,“手臂如何了?朕听皇后的信中说,你为救富察贵人和淳常在,伤了手臂和脸。”
“臣妾无碍,倒是皇上,旅途劳累,也不歇息就召臣妾来,可是想念弘佑了?”安陵容笑道。
皇帝引她落座,才从乳母手中接过弘佑,“弘佑还小,朕自然是思念他,”说话间,神情又渐转沉郁道:“朕本以为,你能平安生下弘佑,是上天已经原谅朕了,却不想富察贵人的孩子还是没能保住……”
“皇上,那只是意外。”安陵容柔声安慰道。
“朕知道是个意外,只是这些年意外也太多了些,芳贵人,欣常在,如今又添了富察贵人,这叫朕如何不灰心?”
安陵容虽猜到其中内情,但那人却是皇后,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怕太后发现端倪亦要违背本心去保下之人,她又能如何呢?
然皇帝若一味沉浸在伤痛之中,也有伤身体,安陵容顾念他勤勤恳恳,为国为民,便起身,行至他身侧,轻声道:“皇上,你看看弘佑,他每天都在健康地长大,昨个儿臣妾跟他说话,还知道咿咿呀呀地回应臣妾呢,还喜欢拽臣妾戴的耳坠子,颜色不够鲜艳夺目的,他还不惜要,臣妾可真怕他以后长大了,成个财迷。”
弘佑许是见到了安陵容的脸,原本乖乖吮吸手指的小人儿,登时笑的哈喇子都几乎要流出来了。
“呀,呀。”不时的还发出几个单音节的词汇。
看的皇帝心中父爱狂增。
“弘佑,还认不认识皇阿玛啦?嗯?”皇帝拿着手中的碧玺手串去逗弘佑,惹得弘佑“咿咿呀呀”地就笑着伸手去拽,“咿,呀呀~”
“好啊,果然跟你额娘说的一样,只爱这些名贵器物。”
两人引着弘佑玩了会儿,皇帝心结稍解,这才舍得松手将孩子交给乳母下去喂奶。
“容儿,你脸上这疤,朕一定会叫人研制些上好香膏,帮你去掉。”皇帝抚摸着安陵容脸颊处的几道爪痕,有些蹙眉道。
“臣妾原也不是什么绝色美人,即便有几道疤痕,也耽误不到什么,倒是皇上这话,莫非是嫌弃臣妾破相变丑了?”安陵容睁着一双澄澈的眸子去望皇帝。
“容儿对自己误解颇深,你这般姿容都不是绝色,那旁人又该怎么过活呢?”皇帝望着怀中气质愈发空幻缥缈、绰约出尘的柔弱女子,打趣道。
她本应是空谷幽兰,绰约仙子,如今被他一手攀折,邀入尘世,若不能叫她步步倾心,交付寸寸痴情,他又何苦去招惹呢?
“其实朕今日,还有一个惊喜要给你。”皇帝笑道。
安陵容疑惑瞧他。
“带人进来吧。”皇帝话落,只见苏培盛引着一个清秀少年缓缓入内。
安陵容隔空望去时,忽有种时空倒错,仿佛置身于梦中之感。
“草民安晋之,见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眼前之人,是她的家人,是她的阿弟,可这相见,却足叫她跨越前世今生,等了有十年之久。
眼泪控制不住的落下,安陵容终是起身,与安晋之一起,向皇帝发自内心的道了句谢:“皇上顾惜之情,臣妾永志不忘。”
“都起来吧。”皇帝见安陵容动容,自是开心,于是上前一手拉了一个人起身。
为安陵容拭了眼泪,皇帝才温声道:“你是朕孩子的生母,他是你的亲弟弟,同为一家人,又何须这般客套?只是永寿村离京城路途实在遥远,朕不想你父母一路颠簸,这才只接了你这弟弟前来与你相见。容儿,你可会怨朕?”
“皇上体谅臣妾父母年迈,臣妾怎会怪您?”
安晋之站在一侧,望着性情早已改换的翻天覆地的长姐,心中莫名一窒,从前那个巧笑盼兮,鲜活明媚的长姐终究还是不在了。仅仅两年,她就变作了一位沉静疏离、温婉典雅的深宫贵妃。
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合乎礼仪,止乎规矩。直叫他有些不敢想象,她的长姐究竟是如何被这深宫之中的明刀暗箭给催成这般模样的。
安晋之眸光不由微微暗沉,心道,先生说的对,既然长姐诞下了皇子,那么躲在与世隔绝的深山明哲保身,的确已经成为了安府的下下之选。倒真不如应运而出,入世蛰伏,只待时机成熟,便淋漓尽致地为他的长姐和小外甥谋算一回天下。
成与败,又何足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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