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后,皇帝处理完政事,习惯性地问了句苏培盛,“容贵妃今日如何了?”

    “回皇上,贵妃今日兴致不错,精神也好了很多,听小栋子说,这两日每日都会去御花园垂钓。”

    皇帝忆及从前安陵容还是个答应时,便常躲在御花园偏僻一角垂钓,那时小小的女子便常存了些寻常人没有的痴性,本以为那时是她年纪尚小,不想,如今生了弘佑,倒仍有此番闲情逸致,想着唇边不由便掀起了抹微笑,“太后前儿个还嘱咐朕多去探望探望贵妃,僻静无人处探望亦是探望,你说是吧,苏培盛?”

    皇帝起了偷会佳人的念头,苏培盛一个奴才能说些什么呢,自然是要举了双手双脚地去赞同附和。只是想到片刻前方去静贵人处传了旨意,又为难地道:“皇上,那静贵人怎么办?是要奴才再去传个旨叫静贵人歇个半日,还是待人来了,先请进西暖阁里候着?”

    “再着人去传个旨吧。”皇帝想到静贵人一心倾慕自己,自己不在,也不好叫人巴巴地候在养心殿等着,便随口又吩咐了一声道。

    “嗻。”

    延庆殿附近的一处长廊中,崔槿汐扶着甄嬛缓步其中,崔槿汐先是扫了一眼长廊两侧装点的各色菊花盆栽,方佯做无意道:“往年的菊花多是黄色和白色,今年倒多是红色、粉色和紫色,开得这样热闹,跟春日里似的。”

    甄嬛道:“宫中培植的菊花再名贵艳丽,到底是失了陶渊明所植菊花的清冷孤傲。”

    “风骨虽好,可是世人却不懂,装点这宫中的精致,大抵还是越鲜艳越好。”崔槿汐别有深意道。

    甄嬛回眸,见她神色担忧,便道:“你想警醒我是吗?”

    崔槿汐不自然的一笑,“奴婢,不过是随便说说。”

    正走着,一个老旧的殿门忽然映入眼帘,甄嬛不由好奇地抬手指了指道:“这是什么地方?”

    崔槿汐抬眸望了眼,才道:“哦,这是端妃娘娘所居的延庆殿。”

    甄嬛瞧着那殿门颇为破败,不禁道:“我与端妃虽有往来,却未曾踏足她的宫室拜访,却不想这样的偏僻。”

    崔槿汐解释道:“端妃娘娘常年患病,所以住在这僻静处养病。这几日时节不好,也不知端妃娘娘的病是否又加重了?”

    闻言,甄嬛想了想道:“我怀着身孕的时候,她还为我的孩子做过两双小鞋,如今她病着,我自然不能过门而不入的,你去敲门吧。”

    “是。”

    御花园。

    凉亭中,安陵容乍然听了年世兰此等伤情自语,尚来不及诧异,便已见她重拾了往日强悍,仰头旁若无人地擦了几行清泪,“自然了,与你相比,本宫便是再见弃于皇上,也强于你这般的透明人太多!”

    安陵容闻言登时又是一窒,半晌,方默默开口念了句论语:“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年世兰近来本就患得患失、心思敏感,见状,不由神经质地冷笑了几声道:“怎么?你不愿搭理本宫,是因为你也觉得那日是本宫故意害得莞嫔失子吗?既如此,你何不去求皇上一条白绫赐死了本宫,去替你的莞姐姐泄愤?你不是贵妃么?不是六阿哥的生母么?哈哈,你的身份如此‘尊贵’,若肯在皇上面前进言,岂非比沈眉庄更能替甄嬛报仇雪恨?!”

    她的面庞虽一如从前般明艳娇媚,眸底却已遍布哀伤,恰如一头垂死挣扎的困兽,正在歇斯底里着逐渐走向疯狂。安陵容心中微动,目光深深浅浅地望她,又或者透过她,望向从前那个逐渐穷途末路的自己。

    “年妃姐姐,你伤心过头了。还记得那日我带人强闯你的翊坤宫吗?虽只寥寥数人,最终却当真从你的手中全身而退了,依着姐姐你素来的强势,这几乎无异于天方夜谭了。即算我是弘佑的生母,你动不得我,可动不得我难不成还动不得小栋子、香兰她们?可最终呢,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你竟谁也未去怪罪。”

    安陵容说到这里微微浅笑,“思来想去,唯一的解释,便也只剩,你当时无暇他顾了。你虽与莞姐姐水火不容,却又肯为了保住莞姐姐的孩子忙到通宵彻夜,这难道不就是你在乎和倾慕皇上的佐证吗?是以,我并不相信你会主动去害皇上的亲生骨肉。\"

    年世兰从未想过,哪怕连皇上都一口咬定是自己害了甄嬛的孩子,却还仍有这么一人愿意或者肯主动去相信自己的无辜,尤其这个相信自己的人,还是她从前从未看上过的安陵容……多么讽刺……

    然忽想到安陵容连对从前惹的宫中人怒狗怨的史嫣然都肯伸出援手,又觉她肯相信自己,亦属合情合理。

    心中正百般交集时,却又听她道:“不过年妃姐姐,陵容虽愿相信你并非诚心去害莞姐姐失子,可莞姐姐小产之苦,亦叫本宫无法不迁怒怨怪于你。”

    年世兰惊讶于她的坦诚,定定望她良久,方道:“你说迁怒于我,可是因为当年选秀时甄嬛她曾垂手接济过你?”

    “自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是么?”安陵容轻轻反问,既是问她,也是问那个逐渐忘却了“初心”的自己。

    所以,你便记她恩情到如今?年世兰在心中微微妒忌道。她不明白,为何甄嬛就能好命到,既有从小陪她一起长大的沈眉庄愿意对她不离不弃,又有一个原本与世无争的安陵容肯默默替她保驾护航?

    许是妒火中烧,又许是刻意想证明或撕破些什么,年世兰微微冷笑,“本宫不信,你若真如你所说,因为甄嬛在迁怒和怨怪着本宫,那为何此刻你还肯坐在这里替本宫开解心结?”

    为何吗?

    安陵容眸色微顿,须臾,脸上重又绽放了方才的柔和微笑,道,“这很好猜啊,因为本宫也在乎皇上啊。”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妾也算臣吧。

    安陵容一面调皮地想着,一面继续向年世兰解释道,“皇上是本宫孩子的阿玛,你与莞嫔又皆在皇上心中占据了重要的一席之地,无论你们二人最终谁胜谁败,谁伤谁亡,最后难过的难道不都是皇上自己么?旁的本宫不懂,可本宫却知皇上日夜操劳,为国为民,他不该、也不能落到那般为你们哀痛神伤的结局……”

    凉亭外,小贵子和周宁海等人望着皇帝不断变换的脸色,几乎已是大汗淋漓。偏亭子里的两位娘娘聊的认真,竟须臾都未曾想着往亭外张望上那么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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