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皇墨深如漩的瞳仁霎时亮了,“宣——”
郑恩隐去眼中的算计,刚要应答,却听江夏皇又堪堪叫住了他,“等等——”
“皇上还有何吩咐?”
他躬身垂首,目露疑惑。
江夏皇沉思一瞬,忽而正了正头上的软脚幞头,略显忐忑的问,“郑恩,你快帮朕看看,朕今日的气色怎么样?”
“还有——”
他忽而起身,像个毛头小子一般局促的搓了搓双手,“给他们姐弟的见面礼,朕还没有挑好,你说送什么合适?”
“阿暖是女孩子,应是喜欢金玉首饰一类,至于阿渊,当更爱骏马宝剑。”
“内藏库中不是有一方四尺高的赤血珊瑚,前年缅甸进贡的六柄玉如意也一并取来,珍宝殿收藏的那对干将莫邪刚好也在,还有先帝大败犬戎之后得到的那几匹纯血宝马 ……”
一连数了十几样稀世珍宝,他却又纠结起来,“可朕又觉得,送他们这些礼物,着实太过寻常,显不出朕的良苦用心,不行,容朕再想想……”
郑恩不敢相信的揉揉眼睛,再揉揉。
眼前一脸紧张无措的人,真的是他侍奉了多年,那个时而喜怒无常、惯爱我行我素的陛下?
见他犹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芝麻小事,他觉得再不开口,事后陛下怕是要问罪于他,于是便小心翼翼的提醒,“皇上,公主殿下和三殿下还在外面候着。 ”
同时暗暗收起了自己原本活跃的心思。
多年御前侍奉的经验告诉他,公主和三殿下,不是他随意能动之人。
江夏皇蓦然回神,声音微微发颤,“对对,你瞧朕都忘了,快,快宣。”
那是阿依为他生的孩子,是他们两个人的骨血,是这个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郑恩没忍住,悄悄抬头看了眼江夏皇。
直觉而言,他觉得现在的陛下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可瞧他的面色,又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他飞快的垂下目光,咽下要不要让御医瞧瞧的建议,改为顺从的应道,“是,老奴这就去。”
自八年前陛下患上了头疾的毛病后,御体一直都是由贵妃娘娘全权照料的。
即使他这个近身侍候的内侍,也不能在陛下发病的时候靠近。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还是明哲保身的好。
为了迎合圣意,他亲自跑出殿外宣了召。
片刻后,林倾暖和林文渊随着苏锦逸,款款步入勤政殿。
“儿臣(草民)参见父皇(皇上)!”
林倾暖垂眸低首,跪在光洁的玉砖上。
落眼之处,是汉白玉阶上铺着的龙纹团花栽绒毯,被透窗而入的碎光斑驳成一块一块,泛着没有温度的暖。
直到,一双玄底黄云缎赤金线勾勒帮面的皂靴出现在视线里。
“快些起来!”
江夏皇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过去,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虚扶。
阿暖和阿渊没唤他父皇,他心里虽然有些失望,可转念又一想,他们从未见过他,一时之间有些不习惯,也是正常的。
没关系,如今他们终于回到他的身边,他会将这些年的亏欠,加倍补偿给他们。
听出江夏皇话里的急切之意,林倾暖眸色微深,不露痕迹的起身。
和她想象中的,好像不大一样。
林文渊忍着想要抬眼的冲动,乖巧的站在自家姐姐身边。
虽然他心里有些好奇,想要瞧瞧他生的什么模样,但思及不能直视圣颜,终究还是忍住了。
江夏皇热切的眼神看看林倾暖,又移向林文渊,几近贪婪。
明丽脱俗的容颜,卓绝出尘的气质,以及酷似他的眉眼……
这就是他的孩子们,他十五年都不曾知道他们的存在,差点弄丢的一双儿女。
阿依将他们教养的很好,真的很好。
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想要抚上林文渊略显稚嫩的脸颊。
察觉到他的动作,林文渊头下意识一偏,躲了开来。
然后一个不小心,就抬起了眼眸。
四目相对。
见他深邃的眼中泪点闪闪,眸底是藏不住的感情,欢喜、激动、感慨、愧疚、怀念、自责……
层层叠叠掺杂在一起,又简单的能轻易读懂。
他愣了一瞬,下意识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只是不习惯陌生人的触碰。
眼前的人虽是他的父亲,但今日才相见,也是事实。
“没关系!”
江夏皇眼中的情绪微微收敛了些,化作一抹苦涩的笑,“父皇知道。”
他的排斥,在他意料之中。
是他急了些。
林文渊沉默。
在来之前,他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有很多话想同他讲。
可真正见面了,他内心充斥着的,只有满满的陌生感。
或许,他需要一些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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