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婵心里乱糟糟的,喝完了饮子仍旧坐在座位上发呆,姜珩早就已经离开了,小二过来提醒,他们要打烊关门。
卫婵哦了一声,想要拿出银子结账,小二却笑容可掬,说那位公子早就已经付了,还给她存了些银子,以后来喝饮子,都是免费的,想喝什么就能喝什么。
她有些失魂落魄,慢慢往家里走。
姜珩说的话,在她心里引起了惊涛骇浪,他说要是她愿意,可以向谢怀则索要她,然后放她自由,等立下军功再娶她为妻。
娶她为妻这种话,卫婵并未当真,若他还是那个身上一两银子都凑不出来的流民,她倒是相信他的真心,可如今的姜珩,是谢府二房的公子,哪怕不是谢怀则这等嫡出世子,那也是高门世家权贵,谢家是不可能让姜珩娶她一个没根基的奴婢的。
而且不说,她还服侍过他的二堂兄,这关系更加复杂,大长公主一定会视她为狐媚子,挑拨兄弟相争的‘妖妃’,怎么可能让姜珩娶她。
“你想娶我为妻?你我身份天差地别,你能做得到吗?”卫婵问。
姜珩却道:“怎么,你不信我?我并非谢怀则那样的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我说会娶你做正室,就一定是真心的。”
“我只是不相信,老夫人和二老爷会由着你胡来,你如今,也不过是仗着谢家才过上的好日子,便能说这种大话,终身大事能由自己做主?”
“我爹对我有愧,而且我也说了,我不想靠着谢家做个纨绔子弟,我有拳脚功夫,可以娶投军,只要自己有一番作为,宗族对我的挟持,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公府早晚都要分家,我搬出去住,便是老夫人也管不到我,事实上,她也并不在乎我这个外面认回来的野种。”
卫婵只有面色平静,心里却已经惊愕的不知怎么说:“我不过救了你一次,你就这样了?我真是不相信。”
“所以,你不相信一见钟情?”
卫婵不敢看他灼灼视线:“我的出身,无法为你带来任何助力,只能拖累你,相反,以你公府二房公子的身份,娶高门贵女易如反掌,能在前程上助你一臂之力。”
她伸手,制止姜珩想要解释的意思:“我知道你可能想说你不后悔,但人心易变,我赌不起,齐大非偶乃是古来恒理,而且姜珩,我不同意你娶我为妻,最重要的是,我并不喜欢你,对你没有男女之情。”
直到此时,姜珩的脸色才终于变了,方才说到多次谢怀则,他都是漫不经心,似乎并没有把他当成对手似的。
她说并不喜欢他,才让他那张假面具一样的表情,有了裂痕。
“那你喜欢谁,谢怀则?”
卫婵摇摇头,并未回答:“至于你说的,跟世子索要我,我总觉得,这种方式,太激烈了,可能会搅的谢家内宅不宁,我岂不成了罪人。”
“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为谢怀则考虑,他把你娘和妹妹都看管起来了。”
“我不是为世子考虑,我只是,只是怕自己没了性命,想想看,我作为世子的通房,却被三公子看上,一个女人引起兄弟阋墙,老夫人会如何对付我?我虽然签的不是卖身的死契,却是长达二十年的工期,在这期间老夫人便是一碗药药死我,我都没办法反抗的,背叛世子的人是什么下场,我不敢想。”
姜珩却道:“我敢提出来,就有信心能保下你,你不信我吗?”
“若我不答应嫁给你,你会把卖身契还给我吗?”卫婵忽然发问。
姜珩一愣,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像是找补似的:“当然会,我不会做强迫你的事,我不是谢怀则。”
卫婵只是沉默。
姜珩却不甘心:“你若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难道还指望谢怀则大发善心放你走?”
卫婵勉强笑着:“世子他,他只是太有责任心了,等他娶了正妻,就不会把我太当一回事,他会放我走的。”
姜珩嗤笑:“真是天真。”
两人算是不欢而散,不欢的只有卫婵,姜珩说会等着她的答复,只要她想出去,他愿意为了她荒唐一回,做长辈眼里的不孝子。
姜珩说向谢怀则索要她,的确是个拿到卖身契的好机会。
卫婵并不是不心动的,但这些事件带来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姜珩一个刚认祖归宗的公子,是不是真能护住她,这件事公开的做,就是把谢怀则的脸面,往地上摔,还要踩几脚。
姜珩能跟老夫人,跟世子对抗吗,想到他对付赵雪芙的手段,卫婵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
此事要从长计议,绝不能让谢怀则没面子,否则她卫婵的下场,可能还不如王冬年。
浑浑噩噩的走到家,远远地,就看到阿好搀扶着娘站在门口,卫婵娘身子弱,此时已经有些面色苍白,还有些咳嗽。
见卫婵回来了,松了一口气,卫好面色却不大好,然而张了张嘴,到底没当着亲娘的面发作。
“娘,您怎么在外面。”卫婵急忙上前搀扶。
“娘担心你,你什么都不说,自己一个人出去了,连句话都没留,娘连晚膳都没吃几口,生怕你出事。”卫好语气很差。
卫婵没法辩解,只能请罪:“一切都是我的错,娘您别往心里去,我就是一时没想明白。”
扶着她进去,亲自看小环服侍着用了晚膳又喝了药,卫婵好歹放下心来,卫好带着她去了东厢房。
“这间房是世子给你留的,你不过一两个月才回来一趟,世子就这样记挂你,把采光最好的屋子给你了,这里面的家具都是新打的,红酸枝的,可要不少银钱呢。”
短短半个月,她那淳朴的妹妹,竟然连红酸枝的家具价贵都知道了,可见富贵当真是能能让人长见识的!
“姐姐心里不痛快,别当着娘的面发作,这些年我们是靠你养活着,你卖身为奴,对这个家有功,可现在娘好不容易能享享福,你便给我们甩脸子,你都不是从前那个孝顺的阿姐了。”
“你对我,好像意见很大,从前你对我说话不是这样夹枪带棒的。”卫婵面色很冷。
卫好抿唇,看向她鬓发间那珍珠簪,拇指那么大的一颗珍珠,实在不能不显眼。
“阿姐,我不明白,你到底在纠结什么,谢世子,他生的那么英俊,我听小环说了,他可是京城第一公子,未来的公爷,就算是做妾,也是咱们高攀,若不是世子,咱们一家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吗?以前我跟娘有多么穷困,你难道不知道?”
“从前穷困,可我从未困着阿娘和你,但凡有点好吃有点银子,我都攒着带回去给你们吃用,我这做姐姐的,都已经这样了,难道有罪无功?”
卫好急忙道:“我没有责备阿姐,可阿姐,你就是再努力,再困着自己,俭省着过日子,也没法让娘住大房子,日日都能吃上老参配的药吧,世子不过从手指头缝里露出一点,就能让咱们飞黄腾达,阿姐,我愿意世子做我姐夫,有这层名头,我将来也能嫁个好人家啊,那读书人跟外头的贩夫走卒,能一样吗,你也得为我想一想。”
“你才十三,就想着这种事了?”卫婵睁大双眼:“这些话是谁说给你听的,小环,还是那个小玉?”
“没,没人说给我听,我亲眼看见的。”
“所以你知道我是世子的通房妾室,是要被糟践的,可你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世子那么好,哪里就糟践姐姐了,姐姐把自尊看的太重了,做妾怎么了,那皇帝老子的美人才人也是妾呢,可照样外面的人不是尊称娘娘,姐姐这辈子,能服侍谢世子那样的人,就是几辈子修来的恩德,何必这么觉得自己被埋没了,就算姐姐真的赎身出来,又能嫁给什么出色男儿,二顺哥那样的脚力?嫁过去不照样被婆婆磋磨。”
卫婵逐渐不可思议,她没想到,自己不善言辞的妹妹,忽然变得这么牙尖嘴利,富贵真的能迷了人的眼,可未尝不是有人在挑唆她。
一定是那两个丫鬟。
“做妾怎么就丢人了,你又不是给什么老头子做妾,谢世子可是京城第一公子,那么英俊,姐姐已经足够幸运了,要不是谢世子,你能过得像个阔太太一样,还能戴这么大的珍珠吗?姐姐就是不体谅别人,要是谢世子愿意收下我,就算只是个奴婢,我也愿意做!”
啪的一声,卫婵的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
卫好惊愕的捂住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就是说实话,你自己想攀富贵,却不让娘跟我沾光,你太自私了,还打人!”
卫婵气急了:“卖身为奴是什么好事,良籍变成了贱籍,自此就成了任主人处置的猪狗,你居然说出这种话,你怎么这样自甘下贱?”
卫好哭着跑了出去,卫婵气的急火攻心,一时没站住,坐倒在椅子上。
左右在家呆着也是尴尬,娘亲病弱她不忍说,妹妹叛逆说不得,一口一个歪理,这院子里的丫鬟,卖身契都不在她手里,她即便是说了,两个丫鬟滑不溜手,也只会说,她们是奉了世子的命。
好端端的一个家,如今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卫婵第二日,也没打招呼,就离开了,提前回了公府。
谢怀则居然还问她,怎么不在家多陪家人几日,聚的可高兴?
他在装模作样,那丫鬟还有门房甚至厨娘,都是他的人,卫婵可不信,他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装成不知道的样子,还要故意来问她罢了。
卫婵恨得有点牙痒痒。
“挺好的,一切都好,院子很好,还有内院外院,我娘的病好了很多,听说吃的参都是您拨了银子给买的,我妹妹居然也有丫鬟伺候,成了小门户的小姐了。”
谢怀则把玩着一块羊脂玉的手把件,面上倒是漫不经心:“我不贴心吗?这样不好?”
卫婵抿唇:“不是不好,只是觉得,是不是太过奢靡了。”
谢怀则笑了笑:“皇帝宠幸嫔妃,封个婕妤什么的,都能恩泽家人,家里老母或是成了外命妇,父兄或是能得个官,你在我身边,家里人却仍旧住土坯房子,吃糠咽菜吗?”
卫婵不敢问你是不是想用我娘我妹妹拿捏我这种话,只是陪着小心:“世子在奴婢身上花了这么多的心思,奴婢都不知如何报答好了。”
谢怀则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来:“当真是不知如何报答,还是有别的心思?”
他目光灼灼,卫婵却不敢对视,想要躲闪,却被他大手固定住,根本就动弹不得:“好好地回一趟娘家,为什么生气?”
“奴婢,奴婢哪有生气?”
“哦,那为什么去饮子店坐了一天?”
卫婵心里咯噔一声,他不会知道了吧,直到姜珩跟她碰了面?说了什么话?卫婵心里复杂的很,她就知道,阿娘和妹妹被世子的人照看起来后,她便是连最后一丝秘密,也要没了,几乎是毫无保留的被摊在世子面前。
家是她最后的港湾,是她可以躲避公府这些虚假的荣华富贵,谢怀则柔情蜜意陷阱的壳子。
在家里,面对家人,她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是自己,不是那个公府里被驯化的凝冬。
而现在,连这最后一丝安宁的地方,他也要剥夺。
“跟我妹妹吵架了。”
卫婵知道若是不说真话,谢怀则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但完全说真话,他一定会生气,只能相信姜珩说的,赌一把眼前的人,不知道他们碰了面,说了什么。
“富贵真是能迷了人的眼啊,我阿妹竟然觉得,能过得这样富贵的生活,给人做小老婆,竟也是没所谓的。”
“给我做小老婆,委屈你了吗?”
谢怀则的手指逐渐往下,摩挲她玉一样的脖颈,在领口处流连。
“可我不想让妹妹这样,她是良籍,在外面清清白白的嫁人,不好吗?”
“这有什么难得,将来我给她寻个年轻有为的寒门士子,再给她准备一份嫁妆,你还操心劳力什么,如今你娘的病也有救了,你妹妹将来也有好归宿,你这颗心,得老老实实,放在我身上了吧。”
卫婵用了个春秋笔法,没有正面回答谢怀则的问题。
谢怀则是天上的明月,她就是被人踩在脚下的泥,她不愿给世子做妾,觉得委屈,这话说出去,哪会有人理解她,一定会说她不自量力。
就连亲妹妹,都说她得陇望蜀,都已经得到这样的恩宠,还不满意什么呢。
“我对你这样好,你怎么报答我?”
他蹭了过来,祟祟的样子,像一只想要贴贴挨挨的小猫。
“这几天身上可干净了?”
卫婵心中难过,她真的不想喝避子汤,难喝不说,喝的她每每来月事,总要疼的头上冒汗。
谢怀则是个什么样的人精,自然也看清她眉宇间的忧色和微不可见的蹙眉,虽然心中不情愿,但更柔和的避子汤张太医还没送过来,他就只能忍了。
“乖一些,不做到最后,可你总得帮我纾解纾解。”
他拽着卫婵的手伸了进去,乍一摸到,卫婵脸红了个透,如果真像他说的不做到最后,那就,就依着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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