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怎么可能,总督大人的夫人不是姓孟吗?京城打听的人,都这么说。”司氏喃喃自语。
她的话在众人心中引起波澜,大家都不是傻子,家里也是非富即贵,虽不是那等京城上等的大富大贵,在云城也是有头有脸,不事先调查,被个假的总督夫人骗了?这绝不可能。
卫婵没想到,宋清的夫人方氏这么能屈能伸,居然当着众人的面,直接跪下请罪。
这种比她还认得清形势,而且主动示弱的女人,都不是简单角色。
卫婵急忙躲开,不受她的礼:“宋家娘子,你这是做什么,纵然你做了错事,说要把我赶出去,还说要扒了我的衣裳,把我擒拿住请罪,可你家相公有官身,叫一个官员夫人跪我,不合礼数,也不合规矩,若是传出去,还不说我仗着总督大人的势,打压官员女眷?身为官宦女眷,跪皇家娘娘才能跪,跪我算怎么回事,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吗?”
谢怀则本身从二品,又是四州官员的上司,受跪拜大礼很正常,可卫婵顶着他内眷的名头,受这些女眷跪拜大礼,传出去难免会被说跋扈,不论对她还是对谢怀则,影响都不好。
在京城女眷圈子里,大家不是清流就是世家,一个圈子的夫人们平辈相交,纵然一女眷夫君只是七品小官,可你怎么知道人家夫君将来会不会得重用,飞黄腾达,哪怕是陵阳郡主,也不会叫那些小官夫人跪拜见礼,这是基本的礼数。
毕竟谁也不想为自家夫君招祸,污了自家家族的清名。
方氏虽然认错的快,话语里还为自己辩解了一波,更是直指上次出现的总督夫人不是她,这么跪下,好似在求饶认错,可未必不是在拿捏她。
卫婵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到时候传出去的谣言,也许是,这些夫人只是认错了人,她这个总督夫人,竟然强迫六品官家的夫人跪下道歉。
当真是这种想法,其心可诛。
她拉了拉谢怀则的袖口,想要提醒,别掉入这种道德绑架的陷阱。
谢怀则只是默默握住她的手,手指还伸到她的手指缝,非要跟她十指相扣,轻轻一拉卫婵,两人就一起躲开了方氏的跪拜。
“当着众人的面,行如此大礼,我们夫妻可受不起。”
谢怀则的语气中带了一丝轻快的玩笑般:“你是驻中转司员外郎家的?你们宋家的规矩是这样,还是海家的规矩是这样,哦,我记得,宋员外郎跟海家有亲戚关系,是海大人一手举荐上来的,下次我倒是要好好问问海大人,他们家家风是这样?”
海琼玉忍不住了:“不是的,我们家不是这样的,她自己想要如此,吓到了我姐姐,跟海家没关系。”
“你是……”谢怀则心知肚明,却故意装不知道。
“妾身是海家大姑娘,城太守府衙计主簿裴原的女眷。”海琼玉福了福身。
谢怀则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你,我夫人好像是海家的义女?那便是你的义姐了,刚才怎不见你出来,维护你的姐姐?我的好夫人,你就是太心善了,什么人上来认亲,你都同意,瞧瞧现在是什么结果,我就说不要随随便便什么人贴上来,你就亲热的待别人,你对人家真心,人家却不一定对你如此呢。”
海琼玉涨红了脸,话都说不出来了。
“宋大人在何处,快快扶你夫人起来吧,若传出去我夫人飞扬跋扈,迫你夫人下跪,成什么样子了。”谢怀则长吁短叹,还很是真诚。
卫婵也是愕然,从未见过谢怀则这副模样。
他其实,是不爱说话的,从前回到内宅,跟内宅奴婢和女眷,能少说就少说,有时候只是听她弹琴,弹了半宿也不主动说一句话。
在外面跟同僚相处,双福倒是跟他提起过,他并非全然的高冷不同俗务,反而跟什么阶层的人都能聊得来,给人十分如沐春风之感,但那也只是他需要用到的人,对完全没有利用价值的,才懒得搭理。
可现在,这种阴阳怪气,明着褒暗着贬,他居然也十分做得来?
而且是信手拈来,做的毫不费力,不留痕迹。
宋清从后面官吏的人群中出来,垂着头拱着手,苦笑致歉:“对不住,总督大人,内子出身小门小户,处事不当,下官一而再再而三提醒过,要谨言慎行,她却做成这样,险些伤了夫人,纵她不是主使,下官也有管教不利之罪,请大人给下官一些时间,下官定给大人一个交代。”
谢怀则微微一笑,压根没看宋清,只是偏头问卫婵:“夫人不是说,方氏也是云城本地豪族,居然也算小门小户出身了?现在做什么事都能推给小门小户了?”
宋清头皮发麻,咬着牙,只觉得屈辱无比,自己的夫人率先跪下请罪,居然不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还要当着众人的面,落她面子,嘴上口口声声说受不得礼,却一直叫她跪着,根本没让起。
若是有心原谅,做个样子亲自扶着起来,这一页也算揭过了。
如此作为,分明就是以退为进,非要整个说法出来了,谁能知道他瞧不起的魏寡妇,居然有这么大的后台,连李大人都要避嫌,却冒出来一个谢大人,还是淮渭总督,直接管着整个淮渭四州,甚至还有渤海和边城等地,县官不如现管,就算他们背后也有人支持,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而且若真的出来碰一碰,那背后的大人物还真不一定能掰的过谢总督的手腕子,毕竟他有实实在在的军功,是如今最炙手可热的朝臣。
谢怀则根本就没答宋清的话茬,反而对程大人道:“今日这接风宴,我看就算了,我夫人受了惊吓,刚才一番拉扯,没准身上还有伤,我还是带她回去,请个医师瞧瞧,方能稳妥。”
程大人似乎终于活了过来,急忙道:“大人,这菜都做好了,今日恰巧来的齐整,而且今日这误会,不跟夫人赔罪道歉,我们心中如何能安,下官家中就有个常用的医师,是云城名医,这便叫来给夫人瞧瞧,搞出这样的误会,夫人也没喝一杯我们的赔罪酒呢,还请大人给个机会,叫我们有机会亲自赔罪。”
莫氏此时也惊了一下,急忙赔笑:“是啊是啊,魏娘子,不,世子夫人,您好歹给我们个脸面,妾身亲自对您请罪,若是不接受,倒叫我们心中惶恐,您便看在妾身年纪痴长您几岁,老糊涂了,给妾身一个薄面吧。”
程大人有五十多,夫人莫氏也近五十,这是个再老一些,几乎可以做卫婵祖母的年纪,她目露哀求,言辞恳切,如此年纪还要卑躬屈膝,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巴结讨好的样子。
居然有一点,莫名像为了讨要一口吃的,给人下跪磕头,讨要回一个馊馒头都欣喜若狂,掰给她吃的阿娘。
卫婵一时有些不忍。
谢怀则亲昵的抵了抵她的额头:“夫人,你说呢?你若愿意还在这,还是回家去,都依着你。”
卫婵狐疑的瞥了他一眼,总觉得当着这些官员和女眷的面,谢怀则有些不像那个她熟悉的谢怀则,感觉有些,爱演?做作?有种她无法形容的陌生感。
卫婵一时拿不定主意,有些犹豫不决。
谢怀则宠溺的笑笑,竟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刮了刮她的鼻子:“就知道你心软,好吧,那就留在此处,瞧一瞧程大人精心安排的曲水流觞,你累了许久,也该出来乐一乐。”
卫婵瞪圆了眼睛,像只受惊的小猫。
程大人松了一口气,莫氏欣喜若狂,直接上来想要搀扶卫婵:“妾身扶着夫人去内宅歇息一会儿,医师立刻就到。”
谢怀则凉凉扫视一眼:“程大人,这回我可是把夫人交给你们了,若是再……”
“不会,绝对不会!”程夫人指天指地,就差拿着自己身家性命来赌咒发誓了。
莫氏也顺势表忠心:“大人请放心,如今身份分明,谁敢再对夫人不敬,不必大人出手,妾身先处置了她,这是在程家,这些人敢不敬夫人,妾身就把她赶出去。”
“好,如此有劳。”谢怀则矜持的点点头。
众人呼啦啦的走光,连廊上,只剩下满脸血呼啦啦的司氏无人问津,还有仍旧跪着的方氏。
素日那些热情同僚,经过宋清时就像避着什么瘟疫,简直跟没看见他一样。
宋清咬紧牙根,也想要追过去,方氏低低叫了一声夫君,拽住了他的袖子。
宋清气的咬牙切齿,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直接打了方氏一个耳光:“愚蠢的妇人,还不赶紧回嫁去,还不嫌在这里丢人现眼?”
方氏委委屈屈的哭了:“我,我还不是因为夫君的意思,才对魏娘子这般,我跟魏娘子有什么仇怨啊。”
“闭嘴吧你,再多说一句,休了你这蠢妇!”
莫氏一路嘘寒问暖,甚至亲自奉茶,跟个老嬷嬷一样,坐在脚凳上要服侍卫婵净手。
卫婵推拒不受,只让丫鬟侍奉,真是开玩笑呢,莫氏年长,又是官夫人,她是宫里娘娘不成,叫这么个老人伺候,非折她的寿呢。
那惊鸿一瞥的清雅女子,端来一个盘子,盘子中是梳洗打扮的东西,不是寻常用的澡豆,居然是个花皂。
“夫人用这些洗漱吧,这是南方的胭脂水粉还有花皂,虽然比不上您点绛阁的,却也别有一番精巧,香味与众不同,夫人用惯了好东西,也试试我们这些乡下物件。”清雅女子笑语盈盈,一张鹅蛋脸让人分外亲切。
“多谢你方才为我仗义执言,我在云城这么久,却是头一回见到姑娘,不知姑娘是谁家的,我倒要备上一份厚礼,登门致谢。”
莫氏见卫婵笑了,还肯这样主动表示亲近,当即松了一口气:“这是妾身娘家表妹的女儿,妾身的远房外甥女,因跟着爹娘要上京,途径云城在这里小住,她姓陆,小字明月,明月还不给夫人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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