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太残酷了,残酷到吃人都不会吐骨头。
夜色朦胧,月亮被乌云遮蔽了一些,看不清二人的神色,原本被月光映亮的树冠霎时间变得黯淡无光,一下子寂静的可怕。
忽而起了风,云走得快了些,才重见月光,好似刚才的黑暗不曾出现过一样。
余岚也不着急听到回应,她甚少这样开口,她知道他会考虑的。
许久,才听善容与道。
“其实,你大可以放心,先不说她是你徒弟,现在又是我徒弟,善家的传承也没有那么可怕。它还是能带来很多的,你往好处想。”
“再下一代,家族里的这些东西,总要有传承。”
“你也相信我,她是合适的人选。既然合适,就不会有危险。”
九州大陆这些古老的家族,相似,但又不完全一样。
有黑暗的一面,但也不全都是黑暗。
善容与的话像是给余岚吃了一颗定心丸,让她放心把人交到他手上。
“那就请你多费心了。”
“请?我们之间需要用请这个字?而且,这已经是你第二次说了。”
善容与微微皱眉,觉得余岚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她以前可从来不会这么在乎一个人。
更不会为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与他说这么多。
“我们之间是不用说这个字,但请你多照顾她的话我还会再说的。”余岚非常郑重。
璞玉经世事雕琢能绽放光彩,可她不一样,她生来就是是明珠,是琉璃,是一块无瑕的美玉,明珠被浪潮突然掩埋的时候说不了一句话,她要经历什么,遇到多少摩擦,没有人会在乎。
但如果这个过程能减少一些痛苦,对她自己,对再次找到她的人,都是救赎。
“是非因果,皆在人为。人只要不回头,前面总会得到想要的答案。
倒是你,在人前的时候不苟言笑,人后考虑那么多……这样瞻前顾后,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
夜色自月亮复明后好了许多,让人不想离开,善容与冷不丁地冒出来的一句,也不知道是可惜还是庆幸。
“有吗。”
被说到的人下意识地应了一句,并不是很在意。
“你自己没发现吗?你现在会担心别人到睡不着觉,会千里迢迢过来见我,会收徒,会开口拜托我……你以前可是不管自己受多重的伤都不会和我说一个字的人,更不会管他人。”善容与列举了桩桩件件,都是他以前不曾看到过的。
“怎么说呢,柔软了许多,不再是余家那个浑身都是硬刺的小姑娘了。”
“善容与,”余岚停顿了一会儿,“时过境迁了,我也是一个人而已,是人都会变的。”
“我很高兴你的改变。”善容与补充道。
这样的余岚让他感觉真实了许多,有血有肉了起来。
“只是,你还是不了解你身边的人。”起码,这个小徒弟想要活的千里寒蝉,想进玄境核心结界这件事,她不知道。
她想豁出命去要这个东西的决定,她也不知道。
此时,余岚还不知道善容与说的是什么,她已经习惯这人把自己当做大哥哥那高高在上的说话方式,也很坦然地接受他的话。
“我需要了解什么?了解之后呢?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相互猜忌、不理解,只是因为没有经他人之事,未受他人之苦。
而现在大家都只是想解决问题罢了,我不善识人又不是个秘密了,没那么重要。”
毕竟,她不善识人的后果很多人都知道。而现在,她是不想去识,对于覆璃,她有的是宽容多于辨认。
她是她自己,不需要别人来识。
可惜当年的她不懂,误入了太多的歧途。
面对余岚的自嘲,善容与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没关系,我擅长就行。”
他的那双眼睛,即便在月色中,也有洞穿一切的能力。就如他能看到覆璃的果断和犹豫都是同时存在的。
而现在,双方都得利者,即便余岚不知道什么,问题也不大。
正准备结束这个话题时,听到余岚突然而来的反问:
“你真的擅长吗?”
有的人是擅长识别人的长短不错,但他自己呢?
能看到别人的困苦,能看到希望,可他能看得清自己的执着吗?
这何尝不是一道深渊。
“我可以。”
善容与看向余岚的眼睛,坚定中又带着一丝柔和。
他知道余岚说的是什么,他知道。
——
拜师仪式虽有些仓促,但是也在夜里就开始准备了。
该有的物件一样都不少,但大殿之外,除了必要的仪制侍从之外,能看见的只有一人,玄冠玉带,负手而立。
“城主。”覆璃走进,强者的威压才减轻了些许。
她能感受到这是善家主对她的善意。
也正是这样的威压,这场拜师仪式才可以没有别人打扰。
她也是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什么是强者。
若不是有人带她进来,这后山,她还不知道有如此宏伟的大殿,外头看,也不过是一片平静得湖水,偶尔只是有几只鸟飞过罢了。
真是强者之下,皆是蝼蚁。
虽说昨晚余岚宗师已经告知她一些关键的事物,但一夜之间能有这些,善容与的重视还是让覆璃吃惊的。
“小离,你师父应该与你说过,拜了我这个师父,就要受我善家的传承,你可做好准备了?”
善容与开门见山,这一问,他不怕覆璃反悔,但是要她有足够的决心。这条路不难,但也不容易,需要有足够的耐力和抗压能力,坚持不住就会被反噬。
“昨日回去之后,我也认思考了我现在的处境,确实如同烂泥一般,与其被吞噬,不如向前,而且是活着的向前。
所以,无论前路是什么,我都会走下去,任何人都不能阻挡我。”
善容与满意覆璃的回答,如果没有牵绊,他反而会担心她坚持不下去。
“既然……”
“姑娘好魄力。”
还没等善容与把话说完,殿内就走出一老者,银须白发,看到覆璃的时候眼睛一亮。
“你这小子,你也没说你要收的这徒儿是个姑娘啊?”
“我没说?”
“你没说!要知道是个姑娘我多少得准备一份见面礼啊。”
“您可别吓着小姑娘,您最好的见面礼就是当这个见证人。”
老头儿没好气地瞪了善容与一眼,便转过来对覆璃道:
“也罢,老夫隐世这么多年,被他这小子拉出来,还以为是要成亲了,结果……不过也是好事儿好事儿,有个徒弟总比什么都没有强,他这一脉也总算有个传承。
不过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从来没见过?”
老头儿觉得,能让善容与破例收徒的人无非两种,一种是天赋异禀,另一种必是与善家未来至关重要,能给善家带来利益的。
而这姑娘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有什么天赋,那只能是后者。
“我……自幼与哥哥相依为命,后来有幸得李家收为义女。”
一时间,覆璃竟有些错乱,已经有很久都没人问过她是谁这个问题了。
这些日子从江城出来跟着余岚宗师,在师父面前她是半个江家人,在西璃,她是代替江寒的使官,而在江寒面前,她是陈离,是李家义女的哥哥。
“男”扮女装这些日子,没有人会问她的身份,即便是在善家主前,也没有多问一句。
覆璃努力让自己的气息平稳下来,刚刚那一下,着实心跳漏了一拍,慌乱间,也不知有没有说错什么,只求不要看出什么才好……
“李家?”老头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没听说过。”
突然想到什么,老头儿又开口道:“听说你也是余岚那丫头的徒弟?”
“是,蒙宗师大人不弃,幸拜为师,先生认识我师父?”
“小离,他是余家和善家上一任家主的至交好友,也是现在九州大陆唯一的半神巅峰。你可以叫他师公。”
早有准备的善容与没有让话题进行下去,刚刚那一下,他能很明显地感受到覆璃的变化,不过这都不重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江家的儿媳也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当的,余岚信任的人,他也会毫无保留地去信任。
及时拉开了话题,覆璃也松了口气,但是他的介绍给覆璃震撼却不小。
她以为,这一位应该是善家的某位权老,却不想是那个世界的巅峰,若是有其他人在场,必是连对视都不敢的。
而此时,这老头一点威压都没有,平易近人得连威严都快没有了。
“诶?师公可以叫,但是我不是你朋友吗?提那两个做什么。你不仅不告诉我你收了个女娃子,还不把老夫当朋友!”
“没提前通知你是因为不能让别人知道太多,不过为了日后,见证人不能少。”
面对老头儿的控诉,善容与觉得余岚说的是对的,为了玄境也好,为了保护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传承人也好,都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昨夜回去之后他连夜去山里把人从床上拖了回来,才能让这场拜师仪式顺利进行。
“这年头怎么都喜欢收女娃子。”
善容与和覆璃说话时,老头又轻声嘀咕。
虽然不响,可三个人隔的也不远,都听见了。
“您老知道这句话听起来像什么吗?”
老头儿的几句话差点让善容与心梗,但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像什么?”
“您自己多想想。”
善容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图谋不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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