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八日,立冬,入夜。
姜楠趴在窗边的榻上,执着毛笔写下这些天来她认识的字。
她认认真真的写着,从一开始控制不了轻重,落笔之后就似墨水堆到了一起成了一个巨大的墨团,到现在一笔一划毛毛虫一般,虽不甚美观,但依稀还能认出是什么字。
她对自己这样的进步很是满意,她放下毛笔,抬手搭在颈部扭了扭脖子。
却瞧见窗台上一直坐着一男子。
他双手环胸,靠在一旁的窗沿,抿着唇,悬着笑容也不知看了姜楠多久。
雪花飘飘悠悠落到了他的身上,他发现姜楠终于是注意到他了,便手腕一转从怀中取出一支保护完好的金银花,随后青色绣着精细祥云的袍子在落雪之中一转。
他携带着立冬的雪花,将手中的金银花递到了姜楠的眼前。
“金银花?”姜楠双手接过,轻声说道。
商归则是脚尖轻轻一点,轻盈地从窗户跃到算是温暖的房间里,“凌冬而不凋,它也叫忍冬。”
姜楠点了点头,她小心地将这支花放置砚台的一旁。
“姜楠在练字?”商归往榻上的另一边坐下,看到放在方桌前摆着的几本话本子,当他看清上头的书名,本就淡漠的脸上登时一僵。
姜楠发现商归的神色古怪,忙问起:“怎么了?”
说着,她顺着商归的视线,落到了这堆话本子上,唇畔一扬,“商归,你知道么,长安城内似乎在流行这些话本子,我看到它想到了一个极好的赚钱点子。”
“赚钱点子?”商归尽量表现得与以往相同,语气尽量随和,与姜楠说道:“姜楠又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姜楠捏起话本子。
“你看啊,这些话本子是最近的时兴,卖得很好。可若我们将这些内容画成更容易阅读的图文,会不会卖得更好了?”
“所以我买了好多话本子,打算找人将这些内容画出来。”
姜楠一边数着这些话本子,一边想到今后将有源源不断的入账,她一时忍不住地露出了财迷的表情,心中感慨,如果这些钱能提现到现实世界就好了。
“可若一本本的画,岂不是浪费人力?”
“怎么会一本本画,多浪费时间!”
耽误了我赚钱!
姜楠越说越起劲,她站起身子,“你看啊,书籍印刷,就不是先刻下字,然后再印刷。同样图文也能这般,只不过篆刻的是比较复杂的图样,所以既有图样也有文字的图文书籍,我们可以定价稍微高些。何况这些话本子正巧时兴,我们何不乘风而行。”
商归微微颔首,他抬手轻轻地覆在这些书上缓缓地翻动书页。
“商归,你可知这些话本子都是谁写的?我看了下署名,这二十几本起码有七八个作者都在写关于尚从……”
说到此,姜楠有些回味过来,她缓缓敛神,反复地思索着这些话本子上的同一个的角色名——
从之……
……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出自诗经,《蒹葭》。
……
尚从之、商溯洄……
……
这些话本子,莫不是!!
她想起书贩子说的故事,故事内容恰好也是讲,从他国为质,后来归国的公子尚从之。只不过这个从之公子,是个嚣张跋扈的人设,是个人人喊打的坏种。
故事的打脸剧情听起来很爽,因此姜楠当时听得入迷而没联想到,这个故事里的人物,极有可能在暗指商归!
姜楠猛地回过神,当即抬手将还在翻动书页的另一只手按住。
商归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干净,携着丝丝的冰凉,还带有因常年握着刀枪剑戟而留下的茧子。
姜楠不由自主地将商归的手按在自己的手心,她的手不大,她仍旧是紧紧地执意地将他的手握住。
她抬起眸子,迎向商归微微错愕的双眸,她恍惚了一下,本想骂出口的脏话,因商归的眼神慢慢地转变成,“商归,你有没有烤过番薯啊?”
“烤番薯?”
不一会儿,姜楠提起这二十多本话本子,另一只手扯住商归的衣袖,带着他走。
过道的一边是房间,而另一边则是木栏,此刻的天际正落着雪,飘飘扬扬地随着风落到了二楼过道间。
姜楠一直往前走,因此不知道在她身后的男子,神色渐渐温和。
好比是在这场初冬的小雪之间,过道虽是湿冷,他这些年一直遭受的不公,却因她一人的出现,瞬间都不算什么了。
他垂下眸子,看着她被冻得关节发红的手背。
也不知是不是着魔了,他第一次无所顾忌地隔着衣袍,将手翻转,便轻易地用衣袍隔着将她的手腕轻轻一握,让她的手被他的衣袍裹挟,隔绝外界的寒冷。
姜楠侧过头瞧了一眼。
商归当即微笑回答:“怕你冷。”
姜楠点了点头,然后将手收了回来,紧接着将手里提着的二十多本话本子交给商归。见他提过之后,她便自顾自的双手交错收到自己的宽袖里头。
“这样我就不冷了。”
说完,她轻盈地走在去往一楼的木梯上。留下提着这些话本子,在雪中露出了一丝苦笑还有些无奈和宠溺的商归。
…
他们俩来到了一棵柿子树下,姜楠从伙房里偷偷地拿了几个番薯而来。
“商归,你有火折子么?”
见到这番阵仗,商归自然是明白了。
他取出怀中的火折子,而姜楠则是蹲下身,先将手里的番薯放在一边,随后拿起一本话本子,开始撕书。
撕书声在寂静的夜幕之中久久不断。
姜楠用商归递来的火折子引起一团小火之后,便给她身旁的商归递了一本,问起:“要不要试试?撕书很爽的。”
“这……不太好吧。”
毕竟他在七年前参与过姜楠造纸的过程,看到了树木历经磨难变成了纸张。
其实他并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他,他只是在意,姜楠看到了。
若他想要仗势欺人,这些杜撰的暗讽他的书籍,他可以很快的找到源头,然后依法处理。
因为他如今身为王侯,他身上有一条寻常百姓没能有的律法,便是“大不敬”之罪。
身为平凡的百姓们,他们对像商归这样的王室子弟得恭恭敬敬,不可冒犯,不可诽谤,不可侮辱。若触犯此律法,便要处以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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