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宁不缺接到命令潜伏在幽州已有六、七年之久。

    记得刚来幽州府的那段日子可谓是苦不堪言。毕竟带来的盘缠总有用完的一天,也不能等着坐吃山空。

    他不是那种本分过日子的人,刚开始在大街上摆摊卖艺兜售膏药、瓦子勾栏甚至酒楼里说书卖酒,但这些活计收入都太过微薄,不过是勉强度日。

    就这样,每日为了温饱而奔波。

    一、两个月过去,他发现如这般活着,哪有什么时间去深入了解幽州城的上上下下。

    他痛定思痛,下定决心必须得提高自己的眼界,结交一些本地的朋友。寻寻觅觅,经人介绍,最后委身于刘家当了一名“打手”,虽不算体面,可收入还算过得去。

    他打架勇猛,有军中的底子在,很快便在帮中崭露头角。自然认识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

    但用不了多久,宁不缺就打心底里厌烦这样的日子。

    他出身军伍,早些年曾亲眼见过尸山血海的战场,可才进刘家不久,就清楚得认识到,比起战场这里才是真正的地狱。

    刘家的财富来路不正,大多是建立在鱼肉普通百姓的基础上。也不知多少人因刘家而落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帮众们就好像是食腐肉的秃鹫和掏肛的鬣狗,他们的大多数,人性污秽且丑恶,是这座几十万人口的雄城中最最肮脏的一部分。

    在这内心挣扎的日子里,他就好像个行尸走肉般,所说所做皆不是自己的本意。他曾日日期盼可以收到夜枭的一纸调令,让自己赶快离开这里,就这样等啊等啊,即便自己曾表达过离开的愿望,却也没有得到回去的命令。

    他只得继续潜伏在幽州,过着拧巴的日子。

    但人的适应力很强,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已经悄无声息地成为了其中的一员,就好像一只蛆虫,趴在污秽的粪便上半点也不愿离开。

    一两年后。他也从当初的一名帮中打手成为了刘少友身旁的左膀右臂,杀人放火的事自然没少做。而随着幽州城里的夜枭越来越多,他也终于知晓了将军所图之大,要在将来的某一天刺杀辽主。

    他就这样数着日子……一数就是很久,久到他甚至已经忘记了数天。某一天中,他终于等来了号称大宋最强的刺客。

    就在他翘首期盼之际,刺客却又因暴露行踪而转头离开了幽州。

    人生最痛苦之一,莫过于亲眼看着希望在眼前破灭。他心中无比沮丧,这一等又不知是多少年了,自己又要以刘管家的身份犯下多少恶?或许……恶,永远没有尽头。

    ……

    当评议开始不久,宁不缺见孙延召指向了自己,这个夜枭的小兄弟,或许……或许送给自己一个解脱的机会。无论之后的结果如何,他都愿意承担,也担得起。

    随即作为回应,宁不缺说出了惊愕众人的那句话。没有人会想到刘少友的左膀右臂会在此时背叛。

    刘老爷子一脸怒容,身后的黑衣武士手握腰间刀柄把宁不缺围在了中央。只要刘老爷子一声令下,就能让宁不缺身首异处。

    帮中最恨吃里扒外的叛徒,向来是杀一儆百,斩草除根。

    一旁的马三爷生怕宁不缺发生什么意外,体内就犹如一根拉紧的弓弦,死死盯着这群黑衣武士。

    可刘老爷子是个老江湖,硬生生压下了心中的杀意,把到了嘴边的话也给咽了回去。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还没撕破脸,又是评议的关键时刻,要真杀了宁不缺,那岂不是掩耳盗铃之举。无论那少年说的到底真假,恐怕只会坐实了证据,再无任何回旋余地。

    “叛徒!你是个叛徒!爹,快杀了他。”刘少友指着宁不缺连连怒吼。见刘老爷子无动于衷,又连忙摇晃身边的黑衣武士。黑衣武士却只听命于刘老爷子,自然一动不动。

    刘少友做梦也没想到每日陪在自己左右的宁不缺会背叛自己,高声问道:“宁不缺,你为什么背叛我?那董家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他家能给的,我刘家也能给,甚至给你更多,这样,我把那登月楼给你如何,里面的女人也都一并送你。”

    见宁不缺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刘少友歇斯底里喊道:“说话!说话啊!宁不缺,这些年来,我可曾亏待过你一分一毫?这几年可曾让你缺衣少食过?你没有宅子,我把临福街的大宅送了你,冬日送煤,夏日送冰,出门骑着宝马,娘们任你挑着。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宁不缺看向近似癫狂的刘少友,长舒了口气,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少东家,我今天的一切都是刘家给的。”

    “既如此,那你为何要害我?”刘少友追问道。

    “少东家,我并没有害谁……只是实话实说。”

    刘少友听罢,双目通红,吼道:“你放屁,放屁!我问你,我何时让你去绑过董芸了我让你找来于家姐弟是为了收拾程杰那小子。你给我当众解释清楚。”

    众人闻言一片哗然。刘少友口不择言,终于承认于家姐弟是他请来的,孙延召当然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喝道:“好畜生,你终于敢承认了,这于家姐弟就是你找来祸害我们的。”

    “是又如何?我就是要弄死你这小子。”刘少友面目狰狞吼道。

    “你说的话谁又会信?想我程杰从小长在山中,以打猎为生,如今才来幽州不过数月,哪值得你刘少东家动手害我性命?”

    孙延召这么一说,众人闻言也是在心中点头,按照常理,刘少友又何须大费周章收拾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

    可此时刘少友头脑昏涨,近似癫狂,早已不能正常思考。再加上他本就不学无术,先是被人背叛, 而后又辩争不过,再加上被孙延召这么一激,脑袋顿时充血,气的哇哇直叫说不出半个字来。左顾右盼,趁身边的一个黑衣武士不备,猛地抽出一把腰刀,冲着宁不缺就砍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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