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大夫要紧。”李双晚不容他拒绝,让周闻将人扶上马车带去了最近的一家名叫百药堂的医馆。

    大夫细心地给他检查了一番对李双晚道:“夫人,这位公子的左手肘以前就受过伤,骨折过,可惜当时没有好好治疗,落下了病根。”

    李双晚看向男子,男子一张脸涨得通红:“先生说的没错,两年前受过一次重伤,可惜家里穷,治不起,就一直拖着。”

    这番话气着那大夫直跺脚:“年轻人啊,你也太不把自个儿的身体当回事了。骨头都断了,你说没钱就真不治了?”

    男子脸色涨得通红,有钱人不知道一文钱都没有,饿肚子的滋味。

    他转向李双晚:“夫人,这是我自己的事,今天也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实与夫人的车夫无关。天色不早了,夫人还是回吧。我没大碍,休息两天就好了。”

    怎么会无关呢,这个男人名叫章施屹,是前世给父亲,给镇国将军府三百八十一口人收尸的呀。

    那时的他,是义庄的收尸人,镇国将军府因“通敌叛国”被满门抄宰,她被绑缚着带回府,看到的是遍地的尸体。

    父亲在那“镇国柱石”之下被一剑削去头颅。

    头颅滚落在影壁墙角跟,双眼圆睁,整个镇国将军府充斥着血腥味,尸体横七竖八。

    她看到禁卫军在搬运尸体,问他们要把尸体搬去哪里,得到的答案是:“李淮英通敌叛国满门抄宰,尸体当然扔去乱葬岗喂狗啊,难不成他们还想入土为安不成!”

    她大骂凌恒是畜生,他会不得好死。

    她被强行拖走,扔进了冷冰冰的冷宫。

    那天夜里,整个皇宫的人都在庆贺,庆祝皇上除了一大患,庆祝北晋从此以后将国富民强。

    只有她一个人躺在冷宫刺骨的地上。

    黑夜里,她爬起来,避开守卫,从狗洞爬了出去,疯也似地向乱葬岗跑去。

    她知道,凌恒是故意让她逃出冷宫的,他就是要看她活,活下去,死又死不了的模样。

    她还有淳宁啊。

    乱葬岗的密林重重叠叠。

    她在密林中如一个孤魂野鬼,无处栖身。

    突然,远处有一簇昏暗的灯光跳入她眼中,仿佛远航的人迷失了方向,突然就看到了指引路途的灯塔。仿佛迷失在沙漠中许久,昏昏黄黄,只看得见身后一串孤零零脚印的人突然抬头就看到了海市蜃楼。

    她疯了似地跑过去,堆积如山的尸体旁,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正在给他们收拾遗容,他的左手明显有些不灵活,可对待这些尸体时却一丝不苟。

    她看到父亲的头颅被他拿针线缝了回去,装殓在了一副棺材里。

    那棺材薄极了,似乎只要凌恒轻轻一脚,就能将它击得粉碎。

    可那是父亲征战一生,立下累累军功后所得的唯一的容身之所啊。

    男子抬起头,看着李双晚,充满了歉意,哽咽道:“皇后娘娘,对不起,小的没本事,不能给大将军置办一副好棺材。”

    如船触了礁石,翻江倒海,想要大哭出声,最终却无声泪落满面。

    她跪过去,朝他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章施屹吓得不知所措,也跟着跪下朝李双晚磕头。

    二人一起,将父亲带到了母亲的坟茔前,将他们葬在了一起。

    他们还得返回乱葬岗,那里还有三百八十人啊,她总要给他们留一座坟。

    那些是她最亲,最熟悉的人。

    可,当他们到时,看到了数十百姓成群地在帮着挖坑,那一刻李双晚泪如泉涌。

    原来只有北晋朝堂上那帮人才是会吃人血馒头,才会借着别人满族的血往上爬。

    父亲,镇国将军府在百姓心目中不是叛国贼,他们心里明镜似的,他们阻止不了帝王举起的屠刀,却能拿得动手中的锄头给死去的人一丝体面。

    可他们的力量终究还是太渺小了。

    禁军找到了她,将他们团团围住。

    是章施屹带着百姓与禁军对峙。

    她拨开人群,走了出来,被带回了那个冷冰冰不见天日的冷宫,直到化骨成灰。

    临被绑走前,章施屹朝她微微点头,示意她不必担心,其余人,他会让他们入土为安。

    “你这人还不吸取教训吗?骨头又裂开了,这次再不好好治你这左手就得废了,休息两天哪里行!”

    坐堂刘大夫的话将李双晚的思绪拉了回来。

    章施屹的脸又涨红了:“可我,没钱给你。”

    “先生,能治好吗?”李双晚问。

    “能!”刘大夫捋着小胡子,笑道:“依老朽看,这位公子今天这一摔反而是好事,我给他重新接骨,好好将养,便可恢复如初,这叫不破不立。”

    李双晚松了一口气,将一张银票递到刘大夫手上:“请刘先生务必尽力,若是这些银子不够,我再让人送来。”

    刘大夫忙接过道:“够了够了,这几天就让这位公子住在百药堂医馆后院,我也好方便时时看顾。”

    “有劳。”

    “夫人,我,我没钱还您。”章施屹窘迫得连耳朵根都红了。

    李双晚知道章施屹的脊梁,否则,前世他也不可能宁愿变成残废,也不向人借一文钱了,笑道:“那就算公子向我借的,等治好了伤,给我办事如何?”

    章施屹眸子一亮,转瞬又是一暗:“我,我身无长处,恐怕办不好什么事。”

    “公子可识字?”

    “识得的。”

    “这就是了,我还缺个账房先生,不知公子是否愿意?”李双晚当然知道章施屹识字,不仅识得,且学识渊博。

    前世,只因他左手的伤得不到好的治疗到后来落下残疾,无缘科举入仕,最后不得已去了义庄,成了收尸人。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何况还是个读书人。

    “夫人若是不嫌弃,我自然是愿意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好好治疗,账房先生没有一双好手可不行。”

    李双晚转向大夫:“请先生多费心。”

    刘大夫忙道:“夫人放心,有我在,定能保这位公子无恙。”

    “我叫章施屹。”临走前,章施屹涨红了脸小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李双晚转过身:“好,我记住了,章施屹。”

    章施屹,这一世,你一定会前途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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