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类似半夜出逃的驾车方式对于当事人郑煜诚来说,肯定是一件相当坐立不安的事情,刚刚的变道简直是个错误,沉重的车子在他的身体下面使劲摇晃,就好像随时准备把他推倒在马路一边。目不交睫的盯着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又满是灰尘的车道,道路两边全是茂密的、郁郁葱葱且愈渐朦胧的树木。飞扬在挡风玻璃上的沙子显得松软且潮湿。尽管脑子里的那个声音持续不断的叮嘱他前行,但他的胃却一直奇怪的蠕动着,如果他将呼吸收放自如,想必他的声音一定会变调。“我们的世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神秘事件,比如酷寒的冬天会生长出迎春花;比如夏季产出的自然西瓜,没有冬季大棚中的糖分高;也比如一颗恒星围绕着黑洞持续不断的供给养分。”
汽车收音中姜振宇正带着笑音讲解着。与此同时,丢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手机再次发出一阵短暂的噼啪噪声。郑煜诚咬着牙齿告诉自己,他的手指紧紧的抓住的并不是方向盘,而是一颗即将引爆的手榴弹,所以还不能有片刻的恍神。“车牌号安a3331现在驶入仁安机场。”
空旷的机场大厅里,落地玻璃窗被溢满的夕阳点缀得姹紫嫣红,在登记口的位置上,那个兑换好货币的女人动容的望向远方。“不行啊煜诚哥,虽然我能找朋友帮忙,但在车子停泊后,我就没法寻找到她的最新动态了。”
语音框里,周明曜喘着粗气道。紧张且崩溃的精神防线忽然坍塌,郑煜诚猛沉下心灵的那股力量让车子剧烈颠簸起来。他的身体也随之开始向一边倒过去,但在车子将他彻底带倒之前,他还是奋力将车子立稳了。但随之而来的,手机“啪”的一声跌落到副驾驶下方的地面上。郑煜诚飞快的脑海中,正在思索着一百万种可能。转弯的车子从郑煜诚的面前飞驰出去,旁边那道轰隆隆的引擎声也停了下来,当沉重的闷响开始回荡在耳边时,郑煜诚感觉到肾上腺素已经开始在他的血管中汩汩涌动了。车子平静了大约两秒后,郑煜诚微微侧倾着身体去触碰手机。虽然方向盘移动的幅度不大,但车子还是发出轰隆隆的声音,那种感觉听着就像一只发怒的雄狮,郑煜诚紧紧抓着方向盘的手指都疼了起来。“呼!好惊险!”
为了安全起见,短暂的迟疑后,他连忙收回遗落在角落中的视线。此刻川流不息的车子在每一个驾驶者的身下咆哮着,特别是郑煜诚座下的雅阁,它好像彻底陷入一种发怒且很饥饿的糟糕状态之中了。车子摇晃着郑煜诚的胳膊,不多一会儿,从手机中传出的轻柔声音就开始循环滚动起来了。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她,李承美简直就是“催命阎罗啊!”
郑煜诚咕哝着,很茫然也很无助。但这一次滚动的不仅只有来电,还有分秒必争的短信。事态进展到这种地步,郑煜诚脑海中的声音不得不开始和车子的咆哮声展开你死我活的拼杀。郑煜诚将心一横,固执的油门便对着持续奏效的手机迷惑的哈哈大笑。就在郑煜诚将手间歇性的伸向副驾驶地面时,他感受到刚刚没有的风,风迎面刮在他的脑门上并且猛地将他的头发拂到耳后,力度之大就好像无形中有人在拉扯着他的脑袋似的。郑煜诚拼命忍住了想吐的冲动,肾上腺素挤进细胞,又刺痛着他的血管。黑得发紫的树木和瞬息万变的扭曲车群从他的身边一闪而过,郑煜诚恨不能用跳起来才足够的力量把刹车踩下去。但来不及了,一阵电光火石彻底了却了他正想入非非的揣测,而在方向盘重新归位,手机也稳稳的握在掌心的刹那,郑煜诚的眼中呈现出一道模糊的黑墙。在郑煜诚意识到这条路正和自己慢悠悠的兜着圈子转弯时,他的额角仿似正在滑过潮湿的沙地,随即又狠狠的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噪音还在耳边自言自语的咕咚,终于,车子停止了颠簸,在绮丽的夕阳被深蓝的夜撞散的瞬间,郑煜诚的脸死死的坠入到一片浓密的红藻之间。“在这个奇怪的世界里,最光怪陆离的就是爱情了,只有爱情不会受到任何一道条框的束缚。因为爱与不爱都是自由的。就连心灵契合、海誓山盟的爱人,也会在生命的最后变成你的生死冤家。如此看来,在65万个小时中遇到的无数敌人里,最强悍也最恶劣的正是——妻子…”郑煜诚恍恍惚惚、头昏脑涨。但在陷入沉睡之前,他的耳畔依稀听到了三个声音在同时低语着:被簌簌流动的绯红包围着的雅阁,脑海中的声音,还有一些更糟糕的音符…“我的家里住着比我更跋扈的怪咖…”姜振宇富有磁性的声音真是催生幻觉的关键。在播报停止的刹那,郑煜诚感觉自己好像正在没有路的原野中飞行,风刮在脸上时酣畅淋漓的高速与自由感让他的大脑暂时短路。而在慢慢围绕到雅阁前的人们眼中,驾驶位上的英俊男人的嘴巴微微下垂着,脖颈与鼻梁的皱纹正毫无特征的皱到一起 。然后,冰冷从心口处缓缓冻凝住全身。“喂!老师您好…对不起,总给您添麻烦,我真是过意不去。”
站在稍稍踮脚便能碰到头顶的低矮杂物间中的李承美,脸上早已笼上一层淡淡的绯红。“什么您让我现在就过去吗?可是我的工作还没有结束,您看您能否…” 听了电话另一边略带奚落的话语,李承美的脸迅速从绯红变成了桃红。主管郑敏荷的思绪被隐约从门内传来的一阵谈话声打断,不可能对这种事置若罔闻的她将手慢慢落在门把手上,准备一探究竟。“我的确应该早点给您去电话,但我一直以为孩子的爸爸可能会代我去接…”“什么?您也联系不上孩子的爸爸吗?”
对方又只是一句简短的问话,内里便夹杂了任何人都能明显感觉到的那一丝丝轻蔑。“您误会了,我们并不是离婚夫妻,更不是什么重组家庭…”由于惊惶,李承美不由得结结巴巴的回答着这个问题。“您说?见面礼是吗?原来如此,那我稍后会带过去的,您费心了…”“李承美!这个时间,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郑敏荷一边低吼一边拉开门,隐隐散发着一股馊味的狭窄厨房里,李承美正自言自语的沉浸在电话中。因为站在视线终点的那个人是主管,承美大惊失色,赶紧把电话藏到口袋里,然后扑腾一声差点跳起脚来。“你刚刚对着电话讲的那都是什么话?拜托小姐!你的客人正在你的包厢里静候你的服务!你怎么能说走就走?!你把单位当成旅行社了吗?”
郑敏荷叫嚷道。“对不起主管,可是没有人能代我去接孩子。”
李承美的眼眶热乎乎的,黑玉般的瞳孔渐渐冰冷的紧缩着。“我是不是一早就跟你们强调过了,今天有团体顾客要来!像这种每天都会出现的情况,你们家应该提前安排好才对呀!”
来自头顶的声音把承美吓了一跳,郑敏荷的目光很炽热,李承美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保持着沉默。“李承美是你没有父母,还是你的丈夫没有?!”
两个人对视着,敏荷的眼睛里少了些纯净,透出来的是经过不断过滤、发酵提纯的残酷。李承美突然有种想撕扯她衣服头发的冲动。但她还是努力克制着自己。或许是为了避免由恨生事,从而铸成更大的悲剧。两个人分别站到刚刚堆砌起来的那堵拒绝之墙的彼端。“让客人在里面躺上好几分钟,李承美你也是经受过正规训练的人,你觉得你的行为像话吗?就算我有心通融,也得看看实际情况吧。那么多客人,你想让谁代替你去履行原本属于你的那份义务?难道是让作为主管的我吗?!拜托,我也有家庭,也有孩子,但我就不会像你这样,无论什么时候在哪里做什么都那么迷茫。”
不知不觉间,敏荷对李承美说话的语气已经从严厉凶狠变得过于温柔。凶狠冷漠的目光也逐渐被柔和代替,但嘴角却升起一抹邪恶的微笑。李承美目不转睛的望着她,脸色煞白,似乎还有些许痉挛。“我也知道我这样做对大家都不好,可是,您刚刚说您也有孩子,您能想象到一个孩子在所有同学都被家人接走后,孤零零的等在教室里的那种心情吗?”
李承美用那张满是疑问,又爬满泪水的脸凝视着敏荷。“别跟我说这些,这是你的家事,不是我的,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敏荷直接用平静且单调的声音制止了李承美的挣扎。“郑煜诚…”此时的李承美浑身上下就像是挨了无数巴掌似的摇摇晃晃。背靠着墙,头不用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但下一刻心脏却开始猛烈而没有规则的狂跳起来。心急如焚的她一把将手机圈进自己的怀中,在踱来踱去的同时,一双手合成十字的向漆黑的天幕乞求。“真是的!就是不接电话,郑煜诚你是死人吗?!”
没有平仄的提示音像一句咒语般的惊醒了她,李承美一手抓着门把手,边挣扎边歇斯底里的喊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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