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的昏瞑带着点孤清。
为了缓解气氛,她深吸一口气,脑海里飞快串联起几个轻松话题,尝试与他聊天。
就算做不成情侣,我们也是永远的家人,曾经生命里,彼此不可或缺的部分。
正要开口之际,侧旁男人用余光淡淡扫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问“脚上的伤看过医生了吗?”
她浑身一僵,倏然就紧张起来。
只觉得有股暖流急涌上心扉,心脏那块地方毫无规律跳动起来,使她揽着纸袋的手,隐隐有些发烫。
镇定之后,她莞尔一笑,又故作轻松,答“看了,医生说没有伤到筋骨,只要按时敷药,很快就能正常走路。”
男人目光霭霭直视着前方,无所谓地“嗯”了声。
半晌之后,又换了种腔调,用一种程序化的口吻,命令道“如果明天还这样子走路,就跟人事部请个假。”
闻言,她怔了怔,突然嘟起嘴,在心里恹恹地腹诽‘你以为请个假辣么容易啊?’
不过,想归想,表面上,仍维持着一副乖乖牌的好娃娃本色,答应道“好,我知道了。”
黑色轿车很快驶入一片老式住宅区,人流变得充盈起来,傅既琛明显放缓了车速。
这条旧街之前被政府出资翻新过好几轮,又在媒体特吹鼓吹之下,镀上一层厚重磅礴的历史光环,老街特有的文化底蕴在网上翻翻抄抄,吸引众多网红大咖前来直播打卡,这一带,现在已经成为声名远播的旅游景点。
晚上九点多,暮色浓稠了许多,墨黑无垠的天空上嵌着几颗银星珠子,一闪一闪亮晶晶,原是个悠闲放松的夜晚,却因各路网红大咖与游人旅客的络绎不绝,而显得热闹非凡。
路边石阶之上,是源源不断涌入场的拍照打卡人士,或凹着造型摆pose,或开着直播絮叨,又或是举着手机作各种比对取景,高谈阔论这一带的砖头瓦块,以及人文趣事。
沿途中,不乏有些见过世面的年轻人与长者,指着顾南枝他们快要开过去的车,低声咕哝道“快……快拍那辆黑色轿车。”
有人揶揄“你瞎?这种国产车有什么好拍的?街上一抓一大把,又不是镶钻的劳斯莱斯幻影,简直浪费我的内存。”
有人翻白眼“你懂什么?重点不是那辆车,是它的车牌号,那是辆挂着军牌号的车,瞪大你的太白金星眼给我看,军a,是总参谋,军政委级别的。”
……
道路的两旁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一瞬间,放缓的车速被一堆陌生人隔空围观着,顾南枝觉得浑身不自在,挪了挪身,稍稍把头沉下去。
“不想被拍,就把遮阳板放下。”侧旁,一把温润低沉的声线淡淡响起。
她愣住,表情窘得厉害,偷偷又斜睨他好几眼,内心翻翻滚滚,闹腾得很。
是哦,这都要提醒,真够笨的。
驾驶座的男人始终目视着前方,原先面色沉着的脸,忽而勾起一抹无奈又宠溺的笑,头脑飞快闪现出她以前许许多多的囧事,细细回忆的分分秒秒,心便柔软开来,而那些被他强硬埋藏的情愫,又卓然地冒了出来。
幽暗笼罩在彼此间,她看不清男人的面容,更琢不透他的心,只是听话地举起手,去拉下遮阳板,
板被拉下的刹那,路人高举一台限量版单反,‘咔嚓’一声,把那辆军车瞬间定格在相机里。
黑色轿车孑然远去,匀速驶离这条网红旧街。
路人打开单反回放着图片,满意地瞧着刚才抓拍到的存照,一脸花痴地说“哇!里面坐着个帅哥。”
十分钟左右,黑色轿车在一栋洋楼别墅门前停了下来。
傅既琛先是解开自己的安全扣,然后,俯身来到顾南枝身旁,贴心帮她把扣子打开,又转身抬手,勾住车门锁,准备跨步下车,抱她进屋子里。
那一瞬,她心急如焚,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哥哥,不用麻烦了,我腿好像能动了,可以自己进去。”
那一声久违的‘哥哥’仿佛有着某种攫人的魔力,俩人的心同时扑通跳了下,像被施了定身咒,顷刻打开潘多拉的魔法盒,帧帧点数着那些断而续,飘来又远去的陈年旧事。
这样的称呼,让他陷入一种自我迷失的状态。
有多久没听她唤他一声哥哥了?
他现在是在眷恋吗?眷恋这个称呼,还是这个人?
一想到这,心胀得痛,又闷得烦,像被什么给摁住,拿捏住,一时气血堵塞,手脚发麻,只能硬着身,一瞬不瞬凝视着她。
突然,头脑急剧生出一个非常可怕的念头,他想要伸手去触碰她,拥抱她,就像以前那般,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太阳穴开始突突猛跳,内心挣扎了许久,最后,理智战胜一切,决然把那双蠢蠢欲动的手,放回手刹上。
顾南枝始终低着头,保持着缄默状,不去看他,自然也看不到他瞳孔里迸发出来的千愁万绪,异样汩汩情愫。
良久,她怵然把膝上那个纸袋放到他手里,支支吾吾又扭扭捏捏好一阵,既羞怯又感激地说“谢谢你的衣服,还有……还有今天晚上的事。”
说罢,侧身打开车门,小心翼翼跨下了车。
下车之后,她没敢多留,不但不回头与他说再见,相反,以极快的速度开了铁门门锁,哐一声,顷刻关上大门,整个人好像松了口气,软瘫靠在铁门后,缓缓滑落,席地坐了下来。
大概坐了有十几分钟,扑通扑通的心间歇趋于平静,发现背后的门缝,依稀透进几缕明晃晃的光。
顾南枝余光瞥见,狐惑地蹙起眉心,奇怪,外面怎么还是那么亮?
难道,他还没走?
心神截然一滞,若有所悟。
她快速挪动着脚,爬到一旁,顺着门缝直勾勾朝门外盯去。
只见那辆黑色轿车仍然停靠在门前,引擎已熄灭,前灯却开得亮呼呼,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那一瞬,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瘸着脚,急冲冲开门蹿上二楼,逐一亮起室内所有灯光。
静至几秒左右,果然听到外头车辆发动引擎的声音。
顾南枝心颤颤地踉跄到窗前,巨大的落地窗被厚厚的两层窗帘遮蔽得密不透光,她怕傅既琛会往这边看来,非常谨小慎微地退到一隅,翘起指尖掀开点窗帘缝,细细地往外瞧去。
目之所及,那辆黑色轿车已全然消失在视野范围之内,消失在这片无声漆黑的地平线之上。
心中五味杂陈。
一时,像是新春里燃烧起的大红鞭炮,噼里啪啦,激动不已;一时,又像翱翔于空的惊弓之鸟,猝然坠入一片汪洋大海,哀恸绝望,只剩死路一条。
他这种行为算什么?
她可以理解成为关心吗?
就像以前,无论她去到哪里,做了什么,他总是不放心,誓要确定在他可掌控范围之内,才会称心如意。
突然觉得好难过,一股卓然升起的惆怅,充斥她的内心,堵塞她的咽喉,让她哽咽得喘不过气来,眼眶莫名其妙泛起层层水雾,越积越多,越多越是往外流,倏地一下,夺眶而出,滑过她的面容,悉数滴落在手背上。
这个世界,是不存在失而复得这种好事的……
十八岁那年,她单方面向他提出分手,他不肯答应。
于是,在生日前几天,撂下繁重冗长的工作,特意从美国飞往德国,给她一份惊喜,约她到巴伐利亚的一间中餐馆,相聚庆生。
她却故意找来十几个同学,还挽着一个男人的手,骄傲自满向他介绍“哥哥,这是我的新男友。”
他不信她会这般无情,把俩人之间对未来的期许与约定全然抛弃。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非常嫌恶地盯着他,说“我之前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我第一次接触到的男性,现在那股新鲜劲已经过去了,我不再喜欢你了,希望你以后不要来纠缠我,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闻言,他先是失魂落魄般愣住,而后,一双狭长的瞳眸瞪得极大,瞪成不可置信的模样,紧接着,那股愤然的羞怒快速从他脸上褪去,转换成一种心慌惶恐的害怕神色。
他害怕失去她,猛然抓住她的手,说,现在立刻马上要带她回国。
她显然不肯,拼命挣扎,可女人的力气怎能抵得过男人,更何况是傅既琛这种常年练家子的人。
很快,在众人的惊愕中,她被带出门外。
新男友看不惯,急然追上来,伸手拽住他背部的衣服,却被他一拳打趴在地,像只朝天乌龟似的,一动也不能动。
顾南枝被怒气冲昏了头脑,当着众人的面,反手一个巴掌拍打到他的脸上。
这一巴掌,无疑将他的男性自尊心,给狠狠踩在地上蹂躏。
他应该要生气的,理应要生气的。
可那一瞬,他只是怔住。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那双阴鸷的眼睛逐渐变得清明,而后,无可奈何地松开顾南枝的手,神情有些溃败与落寞,嘴角往下撇,艰难地对她说着些挽留之类的话。
她却扶起被打伤的新男友,冷冰冰抛下句“幼稚。”便绝然离他而去。
之后的事,她已不想回忆。
隐约只记得,同学们报警后,新男友又放弃了起诉他。
他在德国待了有五天,便起航飞回了美国。
而他登机离去的那天,正好也是她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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