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滑入预定跑道。
在加速起飞的这个过程中,高分贝的噪音与高频率的振动,让人感到极度不适。
顾南枝每次坐飞机最怕的就是这个。
起飞前的失重感令她难受不已,她掌心在冒汗,用力闭阖上双眸,手指紧紧扣住座位的托臂。
感觉整颗心都快要蹦出地面的虚脱,呼吸一紧一紧地喘。
正当她内心极度煎熬之际,忽而有一只厚实的大掌从侧旁伸过来,轻轻裹住她柔软的纤手。
掌心温热,具有力量感。
更是用低低的,醇醇的嗓音安抚她“盼盼别怕,放轻松一点,没事的!”
这阵声线与一贯的冷冽截然不同,她蹦跳的心瞬间就定住。
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正缓慢睁开来,侧过头去看他。
此时此刻,顾南枝感觉内心从未有过的安宁与详静。
这二十三年来,她只坐过两次飞机。
第一次是出国。
第二次是回国。
两次都没有他。
她当时不是怕,而是觉得孤独,自己一个人的无助感。
而今天……
他在。
她什么都不怕了。
即时回握住他的手,深呼一口气,放松心弦等待飞机升空,平稳进入飞行状态。
……
傅既琛一如既往地忙。
起飞之后,他就一直文件不离手。
乔欣偶尔会进来,向他汇报工作上的事。
离开时,若有似无瞥向顾南枝,眸目冰冷,嘴角却噙着抹谄媚般讨好的微笑。
顾南枝发挥自己一贯装傻的本领,全当看不见,只淡然朝她点点头。
她一怔,颇有些幽怨,眸子却闪过一丝怵意,瞧上去似乎有些惧怕顾南枝。
顾南枝知道她在想什么,却也懒得去理。
待她走后,闭阖上双眸,准备来个浅眠。
侧旁男人探头过来,温声提醒她“如果困了,就回床上睡。”
“不困。”她倏然睁开双眼回绝他的好意。
心道,难得有十几个小时跟他坐在一块,她才不要离开。
傅既琛敛回眸色,笑了笑。
半晌,又怕她无聊,拎起座位旁的一部平板电脑,配上耳机递给她。
她接过,看了部电影,而后就一直单曲循环听着同一首音乐。
是他以前常给她弹唱的《y love》。
没过多久,空勤进来送晚餐,菜品样式众多,有中餐、德式菜、法国料理、还有日本寿司,可谓应有尽有。
顾南枝瞧着他们这趟要飞德国,应景之下,就选了份德式晚餐。
傅既琛说,他要追随她,便与她吃着同样的菜式。
熏肉香肠、牛排、鹅腿、土豆沙拉、黄油面包、葡萄酒……
因为顾南枝不能喝酒,两人相同菜式的情景下。
顾南枝搭配的是咖啡。
而傅既琛搭配的却是白葡萄酒。
吃过晚饭之后,她遵听冉医生的交代,按时吃药。
向空勤要了杯温水,半遮半掩,在侧旁男人专注浏览文件的间隙里,偷偷摸摸把一颗颗药全咽进肚子里。
男人眸目微耷又半抬,将她这种鬼鬼祟祟的行为尽收眼底,却是只字未吐。
药物很快就起了作用,她困意袭来,眸子干涩,欲闭不想闭。
傅既琛劝她,让她回床睡。
她固执己见,说“不要。”
他没辙,让空勤送来被子,帮她调节好座椅高度,便俯身至她耳边,轻轻说:
“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她在听到最后那个‘陪着你’,心弦一松,缓慢闭上双眸,便沉甸甸熟睡了过去。
飞机受气流影响不断出现颠簸,可顾南枝却睡得极沉,丝毫不受影响。
宛然死去一般,像是完全没了呼吸一样静谧。
昏昏沉沉中,她又开始做梦了。
梦见她的似水流年,也梦见了她的此生最痛!
那天是她十八岁的生日。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都不见。
只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在哭……
期间,爸爸多次上来敲门,哄她,问她是怎么了?
她不说话,最后烦了,就大嚷一句“不用管我,我没事!”
而就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她的手机叮一声响起。
是学校老师截图发来的信息。
哥哥说“我会在机场等你,一直等到你出现为止。”
那一刻,所有用伪装筑成的心墙瞬间坍塌。
她后悔了,不想跟哥哥分手。
她想告诉他,前几天那些话都是骗你的,由始至终,顾盼盼只爱着哥哥一个人。
于是,披上大衣,转身就冲了出去。
爸爸身型瘦削,站定在门外,瞧着她哭红肿的一双水眸,忧心忡忡问:
“盼盼,你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可以告诉爸爸,我们一起来想办法……”
一边说,一边跟着顾南枝下楼。
顾南枝坐在玄关处穿鞋,随口说了句“没事!我想出去一趟。”
说着,拎起挂架上的一串车钥匙,转头对顾少恒说“爸爸,你的车借我开一下。”
顾南枝才刚领驾驶证不久,一共才开过八次车,每次都有顾少恒陪同指引。
试问,做老父亲的哪能放心?
急急忙忙就追了上去“盼盼,爸爸陪你去。”
顾南枝说“不要,我自己去!”
顾少恒抢回车钥匙,口吻严肃“你不让爸爸上车,就哪里都不许去。”
顾南枝便不再挣扎。
等车辆启动后,坐在副驾座的顾少恒问“盼盼,你要去哪里?”
顾南枝沙哑着声线说“去慕尼黑机场。”
顾少恒微愕“怎么好端端的要去机场?是要接谁吗?”
忽而眸光一闪,问“是要去机场接既琛吗?他今天过来找你吗?”
突然听到爸爸提起他,顾南枝便又哭了,音色浓稠答。
“不是去接他,是要过去送机,他今天要飞纽约,如果我不过去,他就不走,说要一直在机场等我……”
顾少恒似乎听到了端倪,斟酌着问“盼盼是跟他吵架了?”
听到这,顾南枝猛僵住,收住哭声后,就一直抿唇不语。
任由顾少恒再怎么搭腔,她都不说话。
银色小轿车很快驶进高速路段。
顾南枝听得头痛,终于崩溃了,哭着喊“爸爸,你别说啦!我跟哥哥不是吵架,是分手了!”
刹那,顾少恒絮絮叨叨的话戛然而止。
须臾问“怎么突然分手了?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她唇瓣轻轻颤,不接话,可爸爸还在说。
他说哥哥很好,她也很好,让他们有什么误会就坐在一起好好商量,一定会找到解决的办法。
顾南枝当时应该是疯了,也不知道哪一条神经线搭错了,竟然非常违心地,大哭着,声嘶力竭朝爸爸喊:
“他没错,我也没有错,只是错在我爸爸不是陆序庭。”
说完这句话之后,一辆货车突然变道,从匝道上以极快的速度别过来。
她最后听到爸爸惊恐大喊一声“盼盼,小心!”
而后,砰砰砰好几声响破天际的撞击声,便整个人失去意识般晕厥了过去。
那一瞬,顾南枝真的以为自己死了。
谁知,她没有死,竟是她最爱的爸爸死了。
临终前,还要听到自己唯一的女儿,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顾南枝这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是她害死了爸爸,无论是身,还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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