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呆呆的望着朱长夜,只觉得这老道士也太不简单了!
老道士,到底和皇爷啥关系啊?
咋特么这种事,也能知道!
李景隆震撼的同时,也有些庆幸,自己…好像找着救命稻草了。
果然,上天都在垂青他,没给他绝路!
“没什么,只不过是些家事罢了。”
这时,朱长夜缓缓开口。
从容不迫。
李景隆闻言,整个人再次傻掉了。
啥?只不过家事?
你家家丑能外扬啊?
就好比我贱内跟了别人的男人乱搞,这事我能乱说…呸!这个比喻不恰当!
反正现在李景隆整个人都晕乎乎的,眼睛瞪的很大,有些惊恐的看着朱长夜。
这什么神人,能把帝王家家事,看的如此风轻云淡。
“咳咳,朱哥…呸,朱爷。”李景隆谄媚凑近朱长夜,笑问道:“敢问您和皇爷,是何等关系?亲戚?还是其他?”
朱长夜笑道:“关系还好吧。”
关系还好…
这句话看似敷衍,可也透露出来一些意思。
首先。
老道士在回答皇爷问题时,非常平静,而且并不惊讶,就说明皇爷在老道士那里,不是上下级关系,是平级,更甚至…皇爷是下级…
李景隆眼眸闪烁,想了想,问道:“朱爷啊,你可否告诉小弟,楚王那边出啥事了?”
他又在探朱长夜口风,看到底能知道多少。
朱长夜笑道:“楚王在应天府这边横行敛财,剥削百姓,兼并土地…罪行挺多的,贫道倒是没法说完。”
李景隆的一颗心像擂鼓一样,面皮抽了抽。
他想明白了,老道士和皇爷绝对有很深关系!
绝对!
李景隆深吸口气,他不动声色的看着朱长夜,笑着问道:“朱爷,那您认为,咱们该怎么去处理楚王?”
朱长夜微微思考片刻:“在贫道看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是帝王对百姓说的,但落实到具体是不行的。”
“况且楚王也是陛下亲儿子,陛下最重亲情,若一般人犯此事会掉脑袋,楚王的话…贫道认为流放岭南合适。”
闻言,李景隆眼皮剧烈跳动。
朱长夜还在开口。
“他儿子朱祁声当街纵马杀人,是为过失,可他撞死人后没有悔改之意,反而是当场逃跑,罪大恶极。”
“当时看到他逃跑之行人,数不胜数,其中不乏有认出朱祁声之人,若不给出重罚,陛下有何颜面,去面对百姓?大明律法又该置于何地?百姓又该如何看待皇家?故此,贫道认为也理应流放岭南。”
“曹国公,这便是贫道的建议。”
朱长夜认真看着李景隆。
李景隆若有所思:“罪责,是否太重了?”
朱长夜笑道:“楚王犯得罪重,所以陛下才拿不定主意,让你来当决策,不是吗?”
“当然,这罪责确实重了点,但只要贫道是从你府中出去,相信陛下,哪怕在重亲情,也不会因为此事为难你。”
李景隆瞳孔骤缩。
这老道士,好大的口气!
当然,老道士也确实有这个实力,能让皇后给他锄地,怎会是简单人物。
只是以前,从来没见过此人啊!
就像是…就像是突然冒出来一般。
怪哉。
李景隆深吸口气,急忙起身弯腰:“多谢朱爷为我解惑。”
朱长夜赶紧虚扶李景隆:“不必客气,贫道只是提些建议,做与不做,在于曹国公。”
说话间,李府管事走来,轻声贴在李景隆耳边刚要开口,被李景隆一脚踹开。
“狗奴才!瞎了眼睛是吧?我朱爷是自家人!什么话直接说!”
管事颤了颤,这才多久,又自家人了?
还朱爷?
老爷啊,您也一大把年纪了,喊别人爷,您还是曹国公,要点面子吧!
管事满腹牢骚,而后忙不迭道:“都督府新任指挥佥事,来拜会老爷您。”
朱长夜听到李景隆有公事,便识趣的起身告辞道:“曹国公那你先忙着,贫道告辞。”
李景隆拉着朱长夜:“不急,朱爷咱先喝茶,咱还没喝茶呢。”
说着,李景隆又没好气的对管事道:“让他在外面等着!咱有贵客接着,等会再去见他!”
没多大功夫。
袁氏端着两盒木盒走来,都包装好的,看上去很精贵:“老爷,明前龙井拿来了。”
李景隆笑呵呵的递给朱长夜:“朱爷,您老莫客气哈,不是啥大礼,你拿回去喝。”
哈?
朱爷?!
袁氏傻眼了。
刚才还朱哥呢,咋自己进去拿个茶的功夫,辈分又变了?
这涨得也太快了!
朱长夜看着那龙井,笑着点头:“多谢曹国公。”
他没喝过这等好茶,别人要送,也不客气。
“来来,朱爷啊,时间还早,咱先试试口感如何?”
………………
李府府外。
王清泉今日才来五军都督府报到,他是从五品的指挥佥事,又刚被调到京师,根基不稳,所以趁着下值的档口,将五军都督府所有同僚都拜会了一番,混个脸熟。
此时,
他正提着一篮从乡下带来的土特产,有‘大救驾’、土鸡蛋、腊肉、腌鱼干…
朱元璋严格规定过,不准官府官员受贿收贿。
但王清泉这却不是,这是朱元璋最喜欢的民间百态和人情世故,所以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就在他等候的时候,管事来了。
“王大人,劳烦您且等会,我们老爷现在有贵客在接待,老奴带你去偏殿歇一会儿?”
王清泉点头:“好,麻烦伱了。”
现在天已经见黑,王清泉笔挺的坐在偏殿太师椅上。
他等了很久,直到掌灯时分,实在有些坐不住了,便叫来管事询问道:“冒昧的问一句,曹国公究竟在接待谁?”
管事讪讪道:“不认识,不过应该很重要。”
王清泉在思忖,能被李景隆这种人物如此接待,看的出对方身份之尊贵。
究竟会是谁呢?
王清泉暗自想想,心道:不管是谁,反正此人应当要讨好巴结一番。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王清泉也开始焦急起来。
也在此时。
正殿内,李景隆终于走了出来。
王清泉也跟着站起来,偷偷走到偏殿门前。
“曹国公居然先出来了!”
王清泉瞪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
一般宴客之后送客,按道理是客人先出来才对。
主家先出来,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客人比主人还要尊贵!
能比曹国公还尊贵的人物,还有几个?
大明里面,屈指可数啊!
王清泉好奇的伸头看着。
不一会儿,他就看到了朱长夜。
啊?
一个老道士?
王清泉还以为是什么大官,再不济也是皇亲国戚,怎么会是个道士?
难不成曹国公信道,特地请来的道长?
不远处。
李景隆笑呵呵的对朱长夜道:“朱爷,别忘了,还有这个呢。”
说着,他提着两个精美的盒子,递到朱怀手中。
朱长夜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曹国公,破费了,贫道在此多谢。”
李景隆哈哈大笑:“朱爷您老能收我礼品,那是给小弟面子,小弟开心都来不及,客气个啥?”
朱长夜点头,看着天色:“那行,那贫道先走了。”
“我送您老!”
在王清泉惊愕的眼神中,李景隆亲自恭送朱长夜出府了。
王清泉下巴都要惊掉了,他呆呆的看着自己手上的一篮土特产,突然有些怀疑人生。
这是…怎么了啊!
我还在想着怎么给曹国公送礼,反手曹国公居然开始给别人送礼,而且还是个道士。
这时代,变了吗?
为什么会这样。
不对不对,难道曹国公为人一向如此和蔼可亲?
对对对,一定是这样的!
李景隆再次回到二进正堂,袁氏强忍着好奇,实在不吐不快了。
“老爷,他谁啊?”
“那龙井,咱家总共不过二十斤,可全都给出去了啊?那不是您最精贵的么?平常东莞伯他们来了,您都舍不得拿出来招待,咋一下子全送出去了。”
袁氏大吐苦水。
李景隆呵呵笑着:“不管他是谁,他一定是你我这种人高攀不起的!现在能和他攀关系,那是咱的荣幸!”
“我告诉你,以后看到朱爷他老人家,给老子放尊敬点!”
言语一变,李景隆反手就给身后管事一巴掌:“都踏马记住没有!”
“下次朱爷过来,不要通报!李府哪里他都能进出,可懂?”
管事委屈的摸着脸:“懂,老奴懂了!”
“老…老爷,偏殿王大人还在等着呢。”
李景隆这才想起来,背着手道:“我去看看。”
王清泉见李景隆来了,赶紧起身,恭敬的弯腰行礼:“下官五军都督府指挥佥事,王清泉,参见李大都督。”
李景隆点头:“噢,有事?”
李景隆自顾自坐在位置上,端着茶盏缓缓吹口气。
王清泉急忙道:“这是咱蓉城的一些土特产,给李大人送来尝尝鲜。”
李景隆微微瞥了一眼,点头道:“哦,还有事?”
王清泉:“……”
这不对啊!
为啥你这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了呢?
“没……没什么事了,那下官就告辞了。”
王清泉讪笑道。
李景隆点头:“嗯。”
王清泉试探的迈着步。
李景隆甚至都没挪动身子,更别提起身相送,他依旧在自顾自吹着茶杯内的热气。
“大都督,下官走了啊。”
王清泉强调。
李景隆蹙眉:“嗯。”
区别对待!
太明显了!
为啥方才老道士走的时候,你又是恭送,又是送礼。
为啥我这都带着礼来了,还送给你了,你甚至连起身相送都不屑一顾。
王清泉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而后恍然大悟,双目吃惊瞪大。
原来不是李景隆为人谦和,他是在舔老道士啊!
可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你一个国公,这么不顾身份的去舔个道士?
嘶!
方才看那老道士,服饰好像是天云观。
有空,得去看看。
王清泉心里给自己提了个醒。
………………
傍晚。
奉天殿。
朱元璋还在处理政务,毛骧便急冲冲走了进来。
按理来说,任何人进来都要通禀。
可半个月前,
皇爷破例了,就说只要有关天云观观主的事情,就无需通禀,直接进去。
他现在无需通禀进来,朱元璋在看到他第一眼,也能知道是和老爹有关。
“天云观观主咋了?”
毛骧还走在半路呢,朱元璋就直接问道。
“回陛下,在说观主之前还有一件事要禀报。”
朱元璋挑眉:“两件事,息息相关?”
两件事,指的是自家老爹事情,以及现在要禀报的事情。
毛骧点头:“息息相关,密不可分。”
“说!和咱说。”
毛骧领命,徐徐开口:“陛下,有关楚王及其儿子的判决,曹国公决定下来了。”
“临近傍晚时分,曹国公就带人突袭楚王府,手持您给的王命旗牌,将楚王以及楚王事件知情不报者,全部流放岭南。”
“楚王殿下儿子朱祁声,亦是流放岭南。”
朱元璋眼眸微微皱起。
“重了。”
徐徐两个字,是朱元璋平静说出。
毛骧听他语气,已经听出来了隐藏的震怒!
皇爷要爆发了!
认为楚王的审判过重,要处置李景隆!
毛骧深吸口气,再道:“在曹国公前去楚王府之前,天云观观主,曾到曹国公府邸几个时辰。”
哈?
咱爹到李景隆府上?
朱元璋直接蒙圈了。
李景隆刚回来,他怎么也想不到,老爹呢和李景隆扯上关系。
等等!
老爹修仙了,而且朱祁声撞死的老人家,是被老爹救起来的。
莫不是…老爹给李景隆建议如此处罚的?
朱元璋想了想,问道:“问过李景隆,为何这么处理楚王没有?”
毛骧点头:“问过了,曹国公说是天云观观主,点拨了他。”
朱元璋恍然大悟。
果然!
果然是老爹!
老爹见自己孙子和曾孙,太过不干人事,自己下场来安排了!
朱元璋最重亲情,虽然楚王这个事他认为不该这么重处罚,但既然老爹都这么提议了,那就这么处理吧。
哎…
也终究是自己家教不当,教出这么个混账儿子,让老爹都费心起来了。
朱元璋重重叹气,而后无力挥挥手:“毛骧,你下去吧。”
“另外,告诉李景隆,这事儿,咱认为办的漂亮。”
毛骧领命,徐徐退下。
此刻。
朱元璋心里有个想法,眼下自家妹子见老爹没事了,回来还说老爹直夸她贤惠,会锄地,还会做饭,乐的不行。
那么,自己也可以见老爹了吧?
可以!
朱元璋认为可以!
之前他没找到理由去见老爹,现在理由出来了,就楚王这事儿,他要上门给老爹赔罪。
当面认罪,愧对朱家列祖列宗,也愧对老爹,自己教出来这么个混账儿子。
朱元璋心中坚定主意。
而后,
又开始处理政务,但很快朱雄英也走来了。
他手里带着饭菜。
“爷爷,吃饭啦!”
由于朱元璋经常处理政务,忙得忘了时间,所以有时候朱雄英是会带饭给他的。
“雄英呐,你来了。”
“哈哈哈,咱还有些政务处理,处理完就吃饭。”
“对了,把饭放下,你过来,咱也教教你怎么处理政务。”
朱元璋朗声笑着。
朱雄英应了声好,放下饭就快速走了过去。
“来,雄英,看这奏疏,傅友德打了胜仗,估计不日后大军就要返回京师了。”
朱元璋随口说道。
朱雄英笑道:“爷爷,傅将军在云南打了如此大胜仗,可喜可贺。”
朱元璋似笑非笑:“那你认为,咱该怎么加封他?”
朱雄英缄默不语。
久久不语。
朱元璋好奇的看着他:“怎么不说话。”
朱雄英摇头:“爷爷,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像…没啥能嘉奖傅将军的了,顶多只是赏赐点财帛封地。”
朱元璋笑笑,言语有些冷:“傅友德这些年,咱给他的东西还少么?他还需要洪武皇帝那点可怜的赏赐么?”
朱雄英抬头看着朱元璋,这话那么冲,再加上爷爷表情,他感觉哪里有点不太对劲。
朱元璋收敛神色:“咳咳,咱也就这么一说,该奖的还是要奖,但赏赐是有学问的。”
朱雄英不解的问道:“爷爷,啥学问啊?”
朱元璋笑道:“咱现在有两层意思,第一,安慰将士;第二,训斥傅友德。”
朱雄英愣住了。
“打了胜仗,还训斥傅将军?”
朱元璋笑道:“自古以来,帝王皆怕功高盖主,虽然咱不怕傅友德,但该给的敲打还是要敲打。”
“雄英,准备写,咱说你写。”
朱怀此刻一脸迷茫,但还是拿起笔,握着手中的笔,等朱元璋下一步指示。
朱元璋站了起来。
他背着手,踱步在奉天殿内,缓缓道:“战死的将士们,尸首都要保护好,来京后清点有没有落下,咱国人讲究落叶归根,孩子们都要整整齐齐的去,整整齐齐的回来。”
“有功的名单报上来,战死者的名单也不能落下,还有伤了的,残的了,都要报给咱。都是咱大明的好男儿,不能辜负了人家…”
“户部要按照要求,肉、米、面、银要亲手给咱送到每个士兵手中,切不可懈怠…”
朱元璋说的很慢,朱雄英能从他话音中听出几分无奈和辛酸。
将士们的抚恤可谓是大手笔了,古往今来的帝王,有几个在乎大头兵的死活,一次性给点粮食就已经算是隆恩。
没有任何人的成功是侥幸的,大概正是这种发自内心对士卒的好,才成就了朱元璋的帝业。
第一封草拟的圣旨写好。
朱元璋继续道:“至于傅友德…你很好,为咱大明争光,但你用兵太冒险,导致很多士兵无故死在云南腹地,你是大明的大将,这种冒险的仗,以后不要再打了。”
朱雄英飞速下笔,正等着朱元璋继续发话,朱元璋却戛然而止。
朱雄英诧异抬头:“爷爷,没了?”
朱元璋点头:“没了。”
“可是…”
朱元璋笑道:“很奇怪?为啥傅友德、蓝玉这些将士没有任何嘉奖?”
朱雄英点头:“没错。”
朱元璋眯着眼道:“孩子,你要记住,咱是站在一个帝王角度去考虑问题,臣子为咱大明打仗,那是天经地义的责任,咱赏,那是天恩,咱不赏赐,那也是天恩。”
“不要轻易给出你手中任何一个权力,如果真要给,也要让他们知道,这权力来的多么不容易,这样他们才会珍惜。”
“要是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就没人会珍惜了,久而久之,咱皇帝的封赏,还有权威吗?”
朱雄英点点头,心里莫名有些感触。
果然,治理一个国家,并不是那么容易。
国事,政事,驾驭臣僚,甚至小到每一件小事上,帝王都要斟酌,都要慎重,国事处理不好会激起民变,臣下驾驭不好,会出现臣强君弱。
做皇帝,真不容易啊!
朱雄英又一次这么切身体会到。
爷俩继续处理政务。
夜深了,外面开始起风了。
深秋的天,越来越寒。
朱元璋随意披着衣衫,认真的翻着奏疏。
这次是朱元璋亲自批奏疏,朱雄英则坐在一旁默默的看着。
由于啥也不能做,只能看字,朱雄英不禁脑子里胡思乱想,心思飘了很远。
朱元璋头也没抬,仿佛后面长了眼睛:“臭小子,别分心,好生看,好好学!”
啊?
爷爷的眼有些尖啊,自己走神都能看出来。
朱雄英有些尴尬的笑笑。
“火燎旺点,你这样趴着看,不是把眼睛看坏了吗?”
朱元璋开口教育。
朱雄英不知道怎么撩火,朱元璋微微伸个懒腰,站起身拿着长长的铜针,在粗粗的蜡烛上挑拨着。
“一个国家就好比这蜡烛,想要它明亮,就要把多余的废物去掉。”
朱元璋边剔除蜡烛上的杂质,边对朱雄英道。
朱雄英若有所思,点头道:“爷爷,在理!”
两人闲聊了一会,朱元璋便又坐在太师椅上,继续开始批阅。
朱雄英精神震了震,认真的看着朱元璋批奏疏。
很快。
一份奏疏让朱元璋踌躇了。
他处理奏疏的速度很快,毕竟熟练了,但这份奏疏,他却徘徊许久。
这是一封户部的奏疏,上面记录了工部上半年的开支。
朱元璋有些踌躇的停下笔,眉宇微蹙。
“咱记得,去年工部上半年的支出不过七十多万两白银…”
朱雄英定睛望去,工部这半年的开支,已经高达一百万两之巨,难怪爷爷有些踌躇不定。
朱雄英试探着道:“云南灾后建设,会不会在这上面耗费太多?”
朱元璋摇头:“就算云南大面积受灾,建房屋才几个钱?至于多开支三十万两?”
片刻之后,朱元璋脸色冷了下来。
“会不会有人在贪污!”
工部是最容易贪污腐败的衙门,他们接触了国家大部分的工程建设,这里面最容易出猫腻。
朱雄英道:“爷爷,那咱们就查!”
朱元璋叹口气:“一个工部,是大明十四个布政司所有财政汇聚上来的。”
“布政司下面。还有州府。”
“想要查,谈何容易,都察院就那么多人,让他们用一年时间,也不可能将州府县各地的财政查明白啊!”
从去年开始,朱元璋就隐约觉得账簿有些不对,可他始终没有头绪,也不知道该如何排查。
那些密密麻麻的账簿,即便强如朱元璋,看的都有些头疼,每一页的数据,更是多不胜数,想查,怎么查
别说朱元璋了,让户部统计出来这些数据,都需要耗费一两个月,更别说再让他们排查了。
所以很容易出猫腻,别有用心者,也会在这上面用功夫。
朱雄英沉默,朱元璋也是沉默。
爷俩无言。
过了许久,朱元璋才喊着朱雄英看下一份奏疏。
朱雄英回过了神,不过这件事,他给记下来了。
………………
三日后。
天云观。
这一日,朱长夜特地起了个早。
今天他要送林香花离开人世。
林香花也是一大早,就带着她小孙女李晴晴过来。
李晴晴仿佛还不知道林香花将死之事,到达天云观后都是喜滋滋的。
或许童年有着同样悲惨经历,她和曾孙女朱瑶玩的很好。
此刻。
林香花站在朱长夜身后。
朱长夜望着那打闹的二人,头也不回道:“不和你孙女说吗?”
林香花闻言,一双浑浊的眸子望向李晴晴,隐隐泛泪:“城隍爷大人,不了,怕看到晴晴哭。”
“原谅我自私一下,我不想在世时,看到她为我而哭,哭的…撕心裂肺。”
这样的场面,她这几天在梦中见过很多次了,每次自己告诉小孙女自己要死,小孙女都会在大哭,他的心也会跟着揪了起来。
“是吗,那你安心离去,你孙女的事,交给我吧。”
朱长夜选择接下这个烂摊子。
李晴晴终究要知道他奶奶死去的消息,到那时,就由他来处理吧。
这也是朱长夜念着林香花的善,帮她续命三天,也帮她处理这事。
“多谢城隍爷大人。”
林香花朝其一拜,而后将自己带来的竹篮打开:“听坊间传闻说您喜欢吃桂花糕,我昨夜没睡,特地给您做了一些。”
朱长夜看着,眼眸闪烁:“你有心了。”
林香花摇头:“城隍爷大人才有心了,多谢您让我能和晴晴告别。”
“该交代的我交代了,该注意的我也告诉她了,该给她攒下的钱我也全部交给她了,剩下的日子,只能是靠她自己走下去了。”
林香花说着,再次望向李晴晴,眼有泪水打转。
多苦的孩子呐。
赶早没了爹娘,她爷爷更是没见过,而现在自己也要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
摇摇头,林香花不再多想。
她怕还想留下来,但是不行的,城隍爷大人已经给了很大的宽容,她不能让城隍爷大人和三清大老爷难做。
“走吧,咱们该上路了。”
朱长夜开口。
林香花应了一声,而后跟在朱长夜身后走去。
路上,
朱长夜开口道:“对了,撞你的那个人,我亲自出面,已经让他得到应有惩罚。”
林香花闻言,笑道:“感谢城隍爷大人。”
她对这件事很平静。
什么人害她,有什么结果,她已经不在乎了,只在乎小孙女的未来。
林香花脑子里天人交战许久,忍不住开口道:“城隍爷大人,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
“但说无妨。”朱长夜直接打断。
林香花深吸口气,认真道:“晴晴还小,家里也没人了,我怕她会被欺负,甚至再次被人拐走,天云观…可以收留她吗?”
话语中,带着几近哀求的期待。
孩子还小,没家里人看着她,林香花真的放心不下。
晴晴以后会怎么样?也没人给她指路,以后学坏了怎么办?又被人贩子拐走了又怎么办?
在这个世道,有时候成人活着都很困难,更别提孤苦伶仃的孩子了。
“这件事,我好像刚才答应你了。”
朱长夜背着双手,转身笑着看向她:“你家孩子,交给我了,也交给天云观。”
“啊?”林香花愣住,旋即喜极而泣:“多谢城隍爷大人,多谢,多谢!我给您跪下了!”
林香花哭着跪拜。
朱长夜没有阻止。
老人家觉得无法回报自己,就让这跪拜,让她好受一些吧。
等林香花拜了几次站起来后,朱长夜才笑道:“走吧。”
“嗯!”林香花重重点头。
这一次,
她跟着朱长夜,再无迷茫。
是啊,怎么会有迷茫?
自家孙女跟在城隍爷身边,比跟在她身边,都让人觉得心安。
………………
一刻钟后。
朱长夜从黄泉路返回到天云观。
他把林香花送走了,现在取而代之,是头疼怎么和李晴晴说这事。
“呼,顺其自然吧,小家伙总要知道的。”
朱长夜吐出口气,打算等会就告诉她。
也在此时。
他望向旁边无精打采的朱雄英,眉头微微皱起。
朱雄英这样的状态,持续快三天了。
“雄英,说说吧,为何所困。”
朱长夜主动问道。
朱雄英错愕,而后讪笑道:“师尊,不是啥大事,甚至我都不确定这是不是个事儿。”
朱长夜笑道:“不要觉得为师很忙,你说出来,若有事为师就帮你分析分析,若没事,为师就权当听个乐子。”
“可能你还不知道,为师在踏入修仙路前,其实挺喜欢听八卦的。”
这话不假。
在没有生出老大他们之前,他和长乐一起生活,基本是早出晚归。
早上种田,晚上回家。
日复一日。
再加上没有娱乐项目,极为枯燥。
而慰藉生活的调味剂,便是来自于夫人口中的八卦。
她去河边洗衣服,和五邻六舍的七大姑八大姨聚起来啊,听的八卦可多了。
等他晚上回来,吃完饭甚至吃饭时,长乐都会滔滔不绝的讲着,可有意思了。
这也导致那段种田时光,他心里极其喜欢回家后的生活,可以听八卦。
此刻。
眼见师尊都这么说了,朱雄英想了想,就把那夜有关于工部是否贪污的事情,说了出来。
朱长夜听完后皱眉:“如此密密麻麻的账簿,想要查起来确实难办。”
果然!
连师尊都这么认为!
朱雄英心中叹息。
“不过。”朱长夜想了想,笑道:“为师倒是有个查假账的方法。”
“什么!”朱雄英瞪大眼睛:“师…师尊,这什么方法?”
这方法,其实来自于后世。
一堆从实际生活得出的数据中,以一为首位数字的数的出现概率约为总数的三成,接近直觉得出之期望值/9的倍。
推广来说,越大的数,以它为首几位的数出现的概率就越低。
它可用于检查,各种数据是否有造假。
这是朱长夜后世学到的,一种叫本福特法则的定律。
朱长夜想了想,组织语言,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话告诉朱雄英。
朱雄英瞪大眼睛:“师尊,您意思是,首位数,不是平均出现在账簿之中,而是首位越大,出现的可能就越小?”
朱长夜点头:“大抵是这个样子,反正你和你爷爷,现在也没有具体的方向,且试试看。”
朱雄英点头:“成,听师尊的!”
嘴上答应,但心里却直犯嘀咕。
他怎么总觉得,这事邪乎的很。
要是真看两眼账簿的首位数,便能查出造假,那这还不逆天了呀?
世上的道理,哪有这么简单?
不过这毕竟是出自自家师尊口中,他就给记下了,并且等会回去就告诉爷爷。
很快。
吃了个饭。
吃完饭朱长夜就把林香花走了的事情,告诉李晴晴,小家伙一开始不信,到处找找不着奶奶,再结合这三天奶奶一直督促自己,和交代遗言一样。
瞬间她明白过来,奶奶真的走了。
顿时!
整个后院,都是李晴晴的哭声。
朱长夜头疼着如何安慰,也喊朱瑶过来帮忙,而朱雄英大汉子也不懂安慰,得师尊同意,就直接离开天云观了。
返回皇宫。
一个时辰后,抵达奉天殿。
朱雄英将从师尊那听到的方法,如实告诉朱元璋。
“这法子,你师尊说的?”
朱元璋挑眉道。
朱雄英重重点头。
朱元璋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这法子看着不太靠谱,而且有点邪乎,但有关于查假账这事,自己也一直弄不明白,甚至百官都弄不明白,何不用这个法子…来试试呢?
“成,爷爷知道了。”
朱元璋应下。
又和朱雄英闲聊几句,等朱雄英离开后,朱元璋似信非信,心里有些狐疑,反正左右也无事,索性就让傅友文拿几本账簿来看看。
差人去喊傅友文带工部账簿过来。
没多时,傅友文抱着工部账簿到来。
工部各州府的账簿很多,傅友文一次自然没有抱全。
朱元璋睨了他一眼道:“将账簿放值庐,继续去拿。”
“遵旨!”
傅友文低头,进入殿阁值庐。
值庐的账簿,已经工整摆放起来。
傅友文心跳的厉害。
看来老爷子,真的要审批这大量账簿啊,是动真格的!
他不敢多想什么,将账簿放下,便恭敬退出去。
朱元璋活动的差不多了,便重新回到值庐。
他随手翻开傅友文送来的奏疏看着。
大致浏览一遍,便朝旁边扔过去,如此反复。
等傅友文再次抱着一沓账簿过来的时候,地上已经散落着各种账簿。
朱元璋还是和刚才一样,翻开一本账簿,大体看两眼,便将账簿甩到一旁,次次如此重复。
傅友文微微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可又不敢提醒。
老爷子这是做什么啊?
哪有这么看账簿的?
这究竟,是在搞什么鬼。
正在傅友文转头要走的时候,朱元璋头也没抬开口道:“今年上半年,工部开支比较去年同期涨了三十万两,你就不觉得奇怪?”
傅友文顿住脚步,急忙道:“微臣…微臣在查。”
朱元璋微微哼了一声:“什么时候,才能给咱一个满意的答复?”
“这…”傅友文不敢将话说的太满,毕竟户部满打满算就那么多人。
“大概,两个多…月,应该会…”
朱元璋打断他,冷笑道:“两个多月,就算查到了又能怎么样?还能找什么人算账?”
傅友文垂着头,不敢说话。
朱元璋则继续将账簿甩在地上。
似乎意识到什么,仿若一道电流在朱元璋脑海划过去,他赶紧将刚才扔出去的账簿重新拿起来审查。
这是来自安徽方田县的账簿。
朱元璋看着这上面密密麻麻的数据,瞳孔渐渐眯了起来,眼中放出一道不可思议的光芒。
“方田县上半年,在做什么?”
朱元璋问傅友文道。
傅友文赶紧道:“回陛下,在修新安江方田段河堤。”
朱元璋手指敲打着案牍,一下一下,仿若敲丧钟一般。
“工部上半年,就方田县拨过去十万三千多两白银…啧。”
“查!”
“让都察院去一趟方田,给咱秘密查着!”
“切记,是秘密,不是向往常大张旗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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