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回到宿舍。
回宿舍途中,涟漪感觉到自己身体是飘在空中的,她压根没感觉到自己是在走路。
把自己的身体往床上一扔,缓缓闭上眼睛。
黑暗中,机场的那一幕以无比清晰的姿态呈现——
那幕就发生在机场上,圆圆拉着行李箱脚步朝出境处方向,涟漪和叔叔阿姨宋金在送客区,目送着圆圆离开。
圆圆每隔几步都要回过头来冲他们笑。
终究,叔叔忍不住了,大喊了声“圆圆”圆圆回过头来,冲叔叔喊“爸爸。”并做出让他们回去的手势示意,但,圆圆忘了她怀里抱着颗篮球。
那一挥手,篮球掉落在了地上。
那颗篮球上有科比的签名,是圆圆的心肝宝贝,圆圆还计划找一个周末,买张前往洛杉矶的机票,把它带到斯台普斯球馆,她要抱着科比的签名篮球坐在球馆头排位置上,圆圆还喜对荔湾的孩子们搁下狠话,让孩子们通过湖人队电视转播画面看一回圆圆和好莱坞大牌明星们平起平坐。
篮球从地上滚动着,圆圆忙着追篮球,因为追得急,结果她差点被篮球绊倒,那会儿,刚好一群身穿空乘人员制服的帅哥美女拖着拉杆箱从她面前经过,队伍整齐,和被滚动的篮球耍得团团转的圆圆形成鲜明的对比,当时,圆圆还差点儿摔倒了。
原来,当时羽淮安也在。
想到羽淮安说幼稚病会传染,涟漪开始笑,越笑越大声,她的马来西亚室友问她在笑什么?摇头?涟漪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很好笑吗?”马来西亚室友又问。
“不,一点也不好笑。”喃喃回答。
不仅不好笑。
最后羽淮安说的“涟漪,比起怎么去挽留一个人,怎么学会诅咒一个人好像容易多了,看看,沈珠圆都喜欢上什么样的家伙。”更是带着揪心的痛。
很久以前,涟漪听过那样的说法。
情感世界里,那些能说出口的是放下,所以,她听到了羽淮安和她说起那节关于陪伴的课业。而那些在心头上叫嚣地却最是难以说出口的。
因为开不了口,所以只能诅咒。
周末到来,涟漪拉着行李箱走在荔湾街的路上,依稀间,她听到了有人说“飞地男孩走了”,顾不了行李,涟漪一路狂奔。
狂奔至沈珠圆无数次提及,有着白色围墙的住宅前。
围墙门是关闭着的。
门上挂着“吉屋出租”。
不,不不,脚步频频后退。
明明几天前,羽淮安还去学校找过她,他们还一起吃了晚餐,一起散步。
是的是的,那时羽淮安是告知她要离开的消息。
可……可是,涟漪怎么也想不到羽淮安这么快就走了。
摇着头,羽淮安不能这么快就离开。
一些的话她还没来得及对他说来着,至少,至少让她能对他说出“我喜欢你”,没有结果也是没关系的。
呆呆看着那扇门。
涟漪怎么也无法相信,羽淮安已经不住在门里。
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涟漪的人生总是充斥着“慢了一步”?为什么她就不能像圆圆那样,认准了一件事一个人就去做,就去争取。
缓缓蹲下了身体。
第一次,涟漪放任自己在公共场合像孩子般放声大哭。
有脚步声停在她面前。
抬起头。
涟漪看到了丽丽特。
一夜之间,喜欢的男孩就像住在魔法世界里消失得无影无踪,离开时连说都不说一声,丽丽特看着紧闭的大门幽幽说。
也不能说是不说一声,离开前夜,羽淮安送给了丽丽特一张猫王绝版黑胶。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到的,又怎么知道我想要它很久。”
丽丽特说就冲着这个,她没法埋怨羽淮安不辞而别。
“羽是我真正喜欢过的男孩,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见到他?”丽丽特眼含泪光。
是啊,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见到他?
就这样,飞地男孩和他忽然出现时一样,忽然消失在西区居民们的视线中,没人知道他是何时离开的。
提前飞地男孩,很多西区居民脸上挂着神秘兮兮的表情,说着自以为忌讳莫深的话“羽一看就是那种有大本事的人,没准,西区会成为名人故居之一类似那样的存在。”“别担心,未来某天我们肯定会在电视报纸上看到他。”
有时,夜深人静时,涟漪会来到羽淮安住的地方,静静看着那扇门。
羽走了,苏西姨妈也走了。
笑了笑。
羽走了苏西姨妈也当然不能留在这了,因为——
阿尔弗雷德永远是韦恩最为忠诚可靠的后勤。
沈珠圆一定会这样说的,涟漪想。
抬头,注视着夜空。
“圆圆,你知道了吗?那白色围墙里不再住着你喜欢的那个男孩了。”涟漪说到。
羽淮安还带走了那只杰弗里的猫。
羽淮安走后,涟漪给西区几个流浪猫收留中心打了电话,得到的回应均为:近期没接收到一只叫杰弗里的猫。
七月最后一天。
涟漪正在清理院子里的杂草,
正是傍晚时分,通常这时的荔湾街都很热闹,兜售熟食的小贩们会沿街叫卖,正在等待吃晚饭的孩子们也是闲不住,踢这家人的门,弄一下那家人的窗。
但这天,也不知为什么,荔湾街出奇得安静,安静得外面响动一清二楚,依稀间,涟漪听到轱辘在石板上摩擦的声音,停下手中动作,侧耳细听,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了。
清晰到她似乎看到轱辘在石板上快速滚动着,主人一如既往,毛毛躁躁的没什么耐心,只想快点回家吃东西看漫画和篮球赛转播。
涟漪丢下了手里的工具,脚步飞快朝着那扇门。
大力打开门。
门外,风尘仆仆站在那一副被饿坏了地不是沈珠圆又能是谁,只有圆圆那样拖动行李箱的,只有圆圆的脚步声才长那样的。
眼睛直勾勾盯着门外的人,嘴巴一张一合的:“圆圆,你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
两天后,涟漪起了个大早,今天她要和阿姨去偏远地方采购食材,六点前必须出门,不然就没法赶回来。
五点四十分,涟漪背上背包。
背包是用来装水和饼干面包的,经过沈珠圆房间门外时,涟漪放轻了脚步。
昨晚圆圆是凌晨才回来,过去两个白天三个黑夜,圆圆都是在忙碌中度过的,要么是朋友邻居来看她,要么就是她受到朋友的邀请,几乎,圆圆都没有停下来的时间,正因为这样,涟漪没能和圆圆好好说上话。
下完楼梯,涟漪没在厨房看到阿姨,通常这个时间点阿姨大多数都会在厨房准备两人这一天的水和食物。
庭院灯是亮着的。
涟漪打开庭院门,就看到阿姨正拿着一封信发呆。
那阵风吹落了阿姨手里的信纸。
信纸来到了涟漪的脚下,弯腰,捡起,摊开。
沈珠圆又走了,沈珠圆去了菲律宾。
在伦敦留学期间,沈珠圆加入由奥黛丽赫本发起的妇女儿童权益公益机构。
沈珠圆此趟前往菲律宾是为了和机构成员会合,接下来的四十天里,她将和机构成员在菲律宾偏远地区展开调查研究当地妇女儿童的生存环境。
沈珠圆在信里交代了一些事情后,留下这么一句话——
妈妈,世界变大了,大到我想去做点什么。
妈妈,请别担心我,妈妈代替我和涟漪说声“再见。”
把信叠好,朝着那正在发呆的身影走去,把她环在自己臂膀里,吴绣林女士这会儿脸上写满了伤心,伤心夹杂着难以置信。
“阿姨,是不是觉得现在是在做梦,圆圆还在房间睡觉呢,甚至于,你还怀疑圆圆两天前压根没回来过。”
“嗯。”
“哪有这样赶回来两天就走,还是不吭一声就走了,沈珠圆太不像话了,对吧?”
“谁说不是呢,沈珠圆何止是不像话,沈珠圆简直就是吃了豹子胆!”
“没错,沈珠圆吃了豹子胆,不然怎么敢?!”
小会儿时间过去。
“涟漪。”
“嗯。”
“圆圆说世界变大了,大得她想要去做点什么,这是好事,对吧?”
“是的,这是好事。”
“涟漪,这是不是意味着圆圆长大了?”
“阿姨,圆圆早就长大了,还是又酷又很不错的那种。”
忽地,涟漪想起自己起床时,好像在床头柜看到有样东西。
急急忙忙回到房间,果然,床头柜真的放了东西。
四四方方的盒子绑了个蝴蝶结,歪歪曲曲的蝴蝶结一看就知道是来自于谁的手笔。
打开了盒子。
盒子放着被嵌在玻璃球里的三叶草标本。
和三叶草标本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张卡片。
卡片上写着——
涟漪,我去了你喜欢的爱尔兰,我在爱尔兰海发现了它,他们告诉我,长在海边的三叶草象征着坚韧勇气和幸运,涟漪前面两样你都有了,接下来就是幸运了,涟漪,我希望幸运永远常伴于你左右。
若干年后,涟漪也去了圆圆去过的爱尔兰海,只是,她没能在海边找到象征着坚韧勇气幸运的三叶草。
一名凯尔特人后裔告诉她,幸运是不能赠送的。
之后涟漪常常想,是不是圆圆把原本应该属于她的幸运送给了涟漪,所以,圆圆才承受了不幸,而涟漪变成了那名幸运儿。
隔着玻璃球轻轻触摸着那片幸运草,圆圆是怎么做到让它栩栩如生的。
院子里传来车子发动机的噪音。
嗯,又好戏看了。
院子停车场位置是空的,显然,是叔叔送圆圆去的机场。
也就是说,沈宏基沈珠圆父女联手欺骗了吴绣林女士,不仅是沈珠圆吃了豹子胆,沈宏基先生此等级别俨然是一口气吞了两个豹子胆。
嘿嘿……
果然。
棒球棒砸在车顶棚上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和乒乒乓乓声响一起地还有吴绣林女士的叱喝声:“沈宏基,你这会儿是不是觉得干了特伟大的事情?!”“你这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是不是以为我们圆圆要去过的日子是天天坐在吊床上,吹海风听音乐喝着椰子水的舒服日子?”“我们圆圆是去调查偏远地区妇女儿童的生存环境的,都需要调查了你觉得会是舒服日子吗?”
乒乒乓乓声和叱喝声至少延续了十分钟。
涟漪打开窗。
那对夫妻就在她的窗外。
妻子呢板着一张脸;丈夫则脸上都要笑开了花。
“还笑?!”吴绣林女士的怒火再次被挑起。
“能不笑吗?”
“有什么好笑的?”
“圆圆原谅我了,我的圆圆原谅我了!”
片刻。
“圆圆原谅你了,怎么说?你肯定和圆圆卖惨了。”
沈宏基做出了发誓状,说压根就没有,说在前往机场的路上,圆圆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看,他以为圆圆又要教训他了,可并没有,圆圆只是叫了他“爸爸。”圆圆那会儿就像中了邪……
砰的一声,棒球棒结结实实往车顶棚砸:“沈宏基,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你这是在诅咒圆圆!”
这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丈夫这才意识到他说了不吉利话,开始左右开弓扇自己嘴巴,把他能叫出的神明都叫了遍,念念有词说要怪的话就怪自己要惩罚地也惩罚自己,圆圆是这个世界最好的姑娘。
数分钟后,丈夫在妻子的追问下,说了事情的后续。
圆圆连着叫他几声爸爸后,说了“爸爸,我原谅你了,原谅你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和别的孩子吃肯德基家庭套餐。”
把圆圆的原话说了一遍后,沈宏基先生好像意识到事情有那么一点的不对劲,老实说,他当时并没因圆圆的话感到开心,相反,他还觉得特别难受,难受到想穿回到圆圆发烧的时候,在妻女面前给自己几个耳瓜子。
所以——
“有可能圆圆是变相在惩罚我。”
不过——
“圆圆终究还是说出了原谅。”头脑简单的丈夫嘿嘿笑着。
妻子白了丈夫一眼。
院子安静了下来。
丈夫手缓缓指向天空,说:圆圆这会儿应该已经在飞机上了。
这个时候,大约所有人都不曾想到,沈珠圆最后的记忆就停留在那趟从曼谷飞往马尼拉的航班上。
二零二零年,四月。
意大利,米兰,繁华的商业区街头。
沈珠圆靠在马路栏杆上,静静注视着巨大广告墙上浮动着的墨蓝色的爱尔兰海。
正是华灯初上的时间,人来人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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