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站。
陈三哥进不去进站口。
他只能在陈美娜送到检票口,将一个硕大的包袱递给她,他眼眶发涩,低低道,“美娜,三哥陪不了你了,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陈美娜接过包袱。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我到了,若是有条件就给你打电话,没条件我就给家里写信。”
“嗯。”
陈三哥张了张嘴,只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
在这一刻,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只是抬手拍了拍陈美娜的肩膀,声音哽咽,“快些进去吧。”
等我攒钱,攒够了钱,他就去找街道办开出行证明,到时候去海岛看看望她。
陈美娜嗯了一声,巨大的大包袱,她轻轻松松的提了起来,“不送了三哥,我进站了。”
陈三哥点头,只是身子却没动。
只是一直保持着一个动作,目送着陈美娜进去后,直到彻底见不到人影。
在原地站了许久,这才转身离开。
陈美娜一直都知道,背后有一道灼灼的目光在盯着她看。
她知道那是她的三哥。
舍不得他离开的三哥。
好几次,陈美娜都忍不住想要回头,但是她没有回头,一路向前走。
这是她的选择的路。
没有回头路,也不能回头。
一直走到了最里面,确定陈三哥不会看到她后。
她这才站在台阶上,回头看了一眼入站口,密密麻麻的人群,轻声说道,“再见了,三哥!”
“再见了,妈妈!”
她上了台阶,每一步都很稳,每一步都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
去海岛是她的新篇章!
螃蟹大虾巨鱼她来了!
万元户,她来了!
还有——未曾谋面的舅舅,她也来了!
外面。
陈三哥刚从检票口挤开拥挤的人群,一回头就遇到了。
如同疾风骤雨一样冲上台阶的赵向锋。
人群中他是极为显眼的,一米九的个子,挺拔又英武,鹤立鸡群到让人想忽视的地步也难。
陈三哥对赵向锋是有印象的。
因为他们全家都想算计他,当陈家的女婿。
只是,他怎么来了?
正当陈三哥疑惑的时候,
赵向锋鹰隼一样的眼睛一下子就锁定了陈三哥,他穿过拥挤的人群,一下子朝着他走过去,单刀直入道,“陈三哥,陈美娜呢?”
他的额头上的汗珠,滴落在挺直的鼻梁上,冲淡了肃杀冷峻多了几分罕见的人情味。
“赵、赵营长?”陈三哥愣了下,“你找我妹妹?”还带着几分惊讶。
“陈美娜呢?”
赵向锋有些着急地问道,他看着时间已经不早了,对方很可能就要离开了。
他的气势太强,给人无法拒绝的余地。
也让陈三哥下意识的便吐露了实话,“她刚进站了。”
一听这话。
赵向锋道了一声谢谢,接着就大步流星的往进站口冲。
旁边的检票的售票员拦着他,“同志,同志,我们这里是火车站,没有车票是无法进去的。”
赵向锋拿出证件,语速极快,“找你们的李站长,有重要的事情,让我进去。”
他生得英武,一身笔挺的军装,越发显得冷峻卓然,气势凶悍。
再加上那特殊证件和名号一出来。
售票员顿时惊了下,一改之前的态度,“您稍等。”
立马喊了一个工作人员过来,吩咐道,“你送这位同志进站。”
“同志,你是要去哪个站台??”
赵向锋抿着唇,语速极快,“去海岛的那一班火车,上午的那一班,马上就要开走。”
“我现在带您进去。”
列车员态度很好,“但是要快一些,不然怕是来不及了。”
还有十二分钟,怕是都要上火车了。
眼看着赵向锋进了车站里面。
外面的陈三哥有些愣,这人是做什么的?
难道是上次的事情,还打算找他妹妹算账吗?
这可不行。
陈三哥立马追过去,却被拦了门口,他大声呼喊企图阻拦道,“赵营长,你进去做什么?”
“是找我妹妹吗?”
“我妹妹已经上火车了,你现在就是上去也晚了!!!”
赵向锋听到了话,脚步一顿,只是进站的速度越发快了几分。
他从未像是这般迫切过。
快一点。
在快一点!
陈美娜进了车站后,她原本打算去寻找知青下乡的大部队的。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她来的太早了,还是车站的人太多。
转了一大圈,她竟然没找到人。
有车票在手里,她也不着急,细细的打量起来了首都车站内部的建造,第一感觉是极为开阔的,大厅一眼看不到头。
在上二楼的位置,还安装了极为先进的双人自动扶梯。
陈美娜看到这一幕,着实惊讶了起来,她没想到在七十年代的首都火车站,竟然有自动扶梯了。
瞧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们,都往那自动扶梯上去。
陈美娜也去凑热闹了,她抱着大包袱。
若是爬楼梯,还不知道多辛苦。
她站上去后,随着她一起上去的乘客,忍不住惊呼了一声,“我没动,这东西竟然送我上二楼。”
旁边的人也跟着好奇的摸摸这里,摸摸那里。
一双眼睛都跟着不够用了起来。
只有,陈美娜安静的抱着行李,看着周围人的好奇。
她忍不住翘了翘嘴,一对梨涡若隐若现。
陈美娜发现这年头,大家的物质生活不是特别丰富,但是大家却格外的满足。
他们有着乌黑浓密的头发,身着宽松的的确良衬衣,蓝色工装裤,老北京布鞋,挑着扁担,手拿搪瓷缸。
精神面貌盎然。
这是后世所没有的。
上二楼后。
陈美娜四处搜寻了一眼,便按照巴掌大的火车票,寻了检票处的位置坐了下来。
因为包袱太大,以至于直接占了两个位置,就这都还放不下。
“同志,你压到我这边了。”
一阵清朗温和的声音传了过来。
陈美娜挨着包袱,探头看了下,包袱太大没见到人,不过倒是看到了包袱的角落占据了对方半个位置。
她忙不迭地说道,“抱歉抱歉。”
“我把包袱收一下。”
她企图抱着,有点像是蚂蚁举着大象一样,高高举着。
冯玉辉听声音是女同志,又瞧着她举着这么大的一个包袱,便主动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
“你放下来吧,我往旁边坐一下。”
等于说是让了一个位置出来给对方。
陈美娜提着大包袱倒是不累,不过举着倒是有些辛苦。
她抿着唇,犹豫了下,“算了,一会人就多了起来了。”
她一个包袱占了三个位置,那就有些过分了。
这是公共资源。
冯玉辉对她也多了一分好感,他从随身带的包袱里面拿了东西出来,“我这里有两张报纸,你垫着放在地上吧。”
这倒是可行。
陈美娜抱着是她三倍大的大包袱,微微探出一个小脑袋,“谢谢。”
她这般一探头,入眼便是一张芝兰玉树,皎皎月明的俊脸。
陈美娜愣了三秒钟,心说,终于遇到了一个和男主赵向锋,在外貌上能打擂台的男人了。
如果说赵向锋的帅,是凌厉冷峻,英气逼人。
那么,面前的男同志则是相反,他温润如玉,芝兰玉树。
冯玉辉见陈美娜盯着他脸看,他皱眉,他最讨厌女同志盯着他的脸看。
下一秒,就见到陈美娜收回了目光,踌躇了片刻,“同志,你下乡的?”
冯玉辉嗯了一声,其实,他不想回答的,这种套近乎的女同志,他遇到的实在是太多了。
但是,他自己也有行李,而且还坐在南下的检票处门口,所以也瞒不下去。
陈美娜扫了一眼放在地上的包袱,下面垫着两张大报纸。
她像是终于做了决定一样。
磨磨唧唧从随身携带的小包袱里面找啊找啊,取了一个小纸包出来,递给他,“擦一擦。”
“什么?”
冯玉辉愣着了。
陈美娜指着自己发黑的脸,理所应当道,“擦脸啊?”
出门在外,长这么漂亮,这不是徒增烦恼吗?
冯玉辉这才注意到陈美娜穿的破破烂烂,宽大的上衣,打补丁的裤子,唯独一双鞋子,勉强能看,千层底老北京布鞋。
她的脸分外黑,但是一双眼睛却格外惹眼,眼睛大而圆,眼尾上翘,眼里似波光流动,干净又澄澈。
这女同志生了好漂亮的一双眼睛。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不过也太黑了。
冷不丁的,冯玉辉就反应过来了,他突然问,“这是扮丑的?”
陈美娜点头,扬着下巴,“要不要?”
“不要我就收起来了,我自己就带了一小包煤渣。”
这年头可没钱给她买化妆品,黑色蜂窝煤煤渣才是最好用的。
一点点就能涂黑一大块。
要不是对方主动让位置,又借给她两张报纸垫东西,她也不会把自己的好东西让出来了。
这些物件,她在火车上还要用的。
冯玉辉瞧着她那黑乎乎的脸,犹豫了下,“算了。”
他到底是爱干净的人,把这种东西往脸上擦,他受不了。
陈美娜也不强求,“那我收起来了。”
她扫了一眼冯玉辉过分出色的脸,“不过,你就不要嫌别人盯着你看了,谁让你太突出了呀。”
这是事实,人的天性遇到好看的事物会多看两眼。
冯玉辉头一次遇到把话说的这么白的。
冯玉辉有些窘,白皙的脸上浮现了一层红晕,“我——”
他还想解释。
可惜,陈美娜根本不在意他,把一小包煤渣收起来了,便站了起来,在大厅内四处溜达。
溜达了一圈。
大概了解了,这里是南下去沪市进站的检票口,旁边十多米距离的地方,有个接水处,这是接热水的地方。
陈美娜看着那热水,心说要是有方便面就好了。
用着热水泡了方便面,吃着面喝着汤,香得恨不得把舌头咬掉。
可惜,这年头方便面是奢侈品。
她吸溜了下口水,强压着想吃方便面的欲望。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她出发的时候,她妈给她摊的煎饼,炒一兜黄豆,煮了五个鸡蛋。
以及小半袋子的富强粉,三斤精白米,两斤细挂面,还有五斤棒子面,五斤红薯干。
苗银花几乎把家里所有能进口的东西,全部给陈美娜装了一遍。
就怕她才去下乡的日子饿肚子。
在苗银花的身上,真真是印证了一句话,儿行千里母担忧。
陈美娜摁下乱七八糟的念头,四处张望了下,他们来的早,这块就坐了零星的几个人。
陈美娜搜索一番,最后锁定冯玉辉,溜达过去,低声问他,“同志,你接热水吗?”
“你帮我看行李,我去接热水过来分你一半。”
不然,她一个人过去接热水也不放心。
冯玉辉本来想说不要的,但是抿了抿干涸的唇,他点了点头,“可以!”
陈美娜从大包袱里面,取了一个大搪瓷缸出来,家里有军用水壶,她没要。
全家就那一个水壶,她妈出门用得上。
没必要把全部的家当都给她带到海岛去。
见陈美娜拿了搪瓷缸,冯玉辉也递过来了一个。
不过,比起陈美娜那个海碗一样的搪瓷缸。
他这个就秀气了很多。
“你放心去吧,我在这里给你看行李。”
怕陈美娜不信任他,冯玉辉主动爆出名号,“我是去崖州当知青的冯玉辉。”
陈美娜听到这个名字,蹙起眉尖,总觉得有几分熟悉。
但是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了。
她便放在脑后。
直奔接水处,在过去的路上,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
冯玉辉坐在那看书,大大的包袱搁在地上,没人动。
不过,动的概率也不大,她那个包袱。
她粗略估计了下少说有百来斤,涵盖吃喝拉撒所有日常用品。
一般人还真拿不动。
当然,贵重的小包袱随身携带。
只是,陈美娜不知道的是,她前脚走。
后脚,赵向锋就在列车员的带领下,直奔这边的检票口。
他走的步步生风,大厅内的风吹起来了他的笔挺的衬衣袖子,英朗的面容上罕见带着几分着急。
赵向锋四处搜寻了一番,没看到陈美娜人。
注意到旁边有个候车处,有个极为出色的男同志在这里看书。
赵向锋便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询问道,“同志,请问你认识陈美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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