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三进的宅子,原本是镇长家的别院,后来听说各地自治建设新管理体系,上几代的镇长就将宅子捐了,作为镇公所的办公地点。
院子里种着两颗罗汉松,养护得雍容富贵,还有那么几分气象。
娄纠察的办公室在西厢,上午光线昏暗,他照例浑身上下打理得一丝不苟,神态僵硬里带着倨傲,像是一头骄傲的负鼠。
应他上次邀请,祝平安来探探路。
在没有其它信息渠道的情况下,祝平安只有什么都试试。
他也想知道,这个眼神到身段都像毒蛇似的男人,有意想对他说什么。
“交了税,你就是本镇的公民,享有自由的权利。你能选一份正当职业,走上正途,镇长和我都为你感到欣慰。”一开场,娄纠察一套官话。
西厢房昏暗和他融为一体,他身后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蠕蠕而动。
祝平安装作没看见,只淡淡陪笑。
他知道无需多言,娄纠察有意叫他来,肯定会向他传达一些东西。
祝平安需要更多的讯息,所以才会决定来见面。
“不过……”娄纠察的三角眼转了转,闪了一道光,那一瞬间特别像是盯上了猎物的毒蛇,“野姥姥是本镇重点观察的人物,你跟她学生意,自己可得把持住了。”
重点观察的人物?
祝平安一直在思考,镇公所在这种诡异的世界里担任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他们确实在收税维持秩序,但在无可避免的意外和死亡面前,他们又是通过什么手段来实现?
“这是什么意思,请娄纠察指教。”祝平安一脸虚心请教的疑惑表情。
“你去之前,应该也知道,野姥姥之前的七个学徒全都失踪的事吧?这样你还敢去,胆子倒是不小。”
娄纠察捋着八字须,慢条斯理地反问。
这还不是因为你命税逼得紧?要是没有生存压力,我吃饱了撑的去冒险?祝平安暗自腹诽,;脸上却挂着谨慎小心的笑容:“在这镇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失踪是意外的可能性更大。”
在这朝不保夕的鬼地方,哪儿没有凶险?
娄纠察微微颔首:“你能想明白这个道理,镇上自然甚为宽慰。死生无常,我们做公仆的,也不过就只能鞠躬尽瘁,多亏你的谅解。”
谁谅解你了?
官僚总会觉得自己已经足够辛苦,为民众付出了太多,奈何别人还不理解。
祝平安很想质问,这平安镇上处处怪事,时时处处死人,清天朗日下,尸体躺在路边也不以为怪,实在是看不出来镇公所这帮尸位素餐的工作人员到底干了什么。
可惜他现在还没有能力去质问,只能在心里默默鄙夷。
“今次我叫你来,就是想提醒你一句,野姥姥行事莫测,尤其是她儿子死后,更显疯狂,镇上甚为担忧。如果她有什么不轨举动,你可以及早来向我报告举发,或可免过一劫。”
祝平安蹙眉。
娄纠察叫他来,果然是想让他当个眼线,并不是真的关心那些学徒的死活,包括自己的命。只是野姥姥虽然乍看恐怖,但在镇上不过是个做纸扎的孤寡老人,无儿无女无亲无故,有什么值得关切的地方?
祝平安注意到娄纠察突然提到了野姥姥儿子的死。
难道说,这死亡背后有什么古怪?
“她就是做些小生意,能有什么不轨举动?”祝平安故作吃惊,不解地问道,“姥姥还有儿子?他是怎么死的?”
娄纠察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这镇上的事儿,你还不明白,暂时也不必多问。待得时间久了,你自然就会理解,总之这都是为了你好,我作为镇上纠察,有责任保护每一个公民,你也是其中之一。”
纠察这个职位,大抵相当于治安、税务等多种职能的混合,是镇上处理实务的重要人物。在镇长深居简出的前提下,娄纠察这跑腿的反而就成了镇公所的代表。
他说有责任保护每一个公民,可祝平安对他却全无信任。
第一印象就不佳。
如同毒蛇的眼眸与阴狠的神态,祝平安死过的那次之前就记忆犹新。娄纠察的眼神和表情,有一种看到谁都琢磨着将对方剥皮吃肉,吞得一干二净的怪物,轻易信他,恐怕只会被吃的骨头渣都不剩。
这趟来镇公所,有惊无险,祝平安还获得了新信息,娄纠察也在盯着野姥姥。
什么原因,暂未知晓。
离开镇公所之后,祝平安前往山神庙,不知小池有没有打听到野姥姥儿子的事,他也向小池再多问些内容。
但不知道是不是疑心生暗鬼,去山神庙的路上,祝平安总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跟着。
猛回头,却又什么都没有。
艳阳高照,路边的草木投射下斑驳的阴影中,祝平安看到只有些虫蚁窸窸窣窣,一无异常。
可是明明是温暖的春日,却总有一种冰寒与孤怆,大概这是异世末路独有的感觉。
“快来了。”
隐隐的语声从耳畔传来,在青空白日下,却格外恐怖,让人起鸡皮疙瘩。
这声音和纸人的威胁有些相像,但没有它们尖细,更趋于低沉,像是野兽的低吼。
“快了。”
祝平安开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开始幻听,只能加快脚步,踏入了山神庙。
大门一推,百无禁忌,那种被看不到的脏东西盯着的毛骨悚然的感觉顿时消失无踪。
小池从墙角洞里掏出了一捧毛栗子,大概是去年秋天捡的,他很珍惜地捧着十来个,放到祝平安面前。
栗子是晒干的,甘甜甘甜,咬一口满口生香,比起不知名的酸果更好吃,也让祝平安朦朦胧胧想到了自己故乡的秋。
秋风一起,满大街都飘着糖炒栗子的香味,
“你开始有幻听了?”小池的表情有些惊讶。
关于朱潮生所说,祝平安之前原原本本告诉了小池,当时他没有这方面症状,以为朱潮生是在诱骗吓唬他,他去过多次地下室,从没有异样,谁知道去了一趟镇公所见了娄纠察之后,自己居然也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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