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永远都是混乱的。

    光影交错间的坠落,海与深渊下的沉沦,以及有限的视野中,拼命向上伸出,想要抓住一线希望的手。

    而后,是获得救赎前的惊醒。

    熟悉的四人活动室内,依偎在懒人沙发中的少年骤然坐起,将倚靠在他身上的两颗脑袋一下子送到了一处。

    与此同时,一个骨节分明的手将柔软的枕头塞入了少年起身时的空隙间,制止了另两人头骨的碰撞。

    琉璃愣愣的看着熟悉的装横,扶了扶自己的额头,总算从睡梦中清醒。

    啊……他们在午睡来着。

    “做噩梦了吗?”

    温润的声音从琉璃的身后传来,刚刚给两人垫上枕头的手扶过那乱蓬蓬的棕色脑袋,将那遮眼的刘海撩起。

    察觉到额头上手掌对体温的试探,琉璃拽住那个温热的手掌,摇了摇头,站起身绕到了懒人沙发之后,坐在了文件堆的旁边。

    “…没……烧。”

    嘶哑的带着不自然停顿的沙哑嗓音,勉强的从琉璃的喉咙里钻出,引得夏油杰微微皱起眉头。

    “不用回答我的。”

    虽然其他人和琉璃的交流不太顺畅,但他们早就习惯从这个表情匮乏的人脸上看出隐藏的讯息了。

    散发的青年重新坐回刚刚的位置,将放下的文件拿起,在琉璃的注视下简短的解释着他正在做的工作。

    “咒物的被害者名单大概整理出来了,为避免打草惊蛇,我没有安排他们转院,只派了业镜人员隐藏在医护人员之中。”

    业镜部下祢木利久、菅田真奈美和拉鲁,熊猫、美美子和伏黑津美纪,这些人共同收集和整理的情报,很快就让他们锁定了和伏黑津美纪一样,曾被喂食咒物的受害者。

    这些零零散散的分布在全国各处的昏迷人员,在高专原本的调查中,被定义为正体不明、来源不明的被咒者。

    明明术师的存在是为了保护被诅咒侵扰的非术师,可令人不寒而栗的是,直至津美纪遇袭,他们才发现羂索曾在高专眼皮子底下,作出过这么多准备,还不知晓其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翻阅着条框清晰的材料,夏油杰叹了口气,没有在这种自责的情绪中停留太久。

    无意义的沉浸在情绪中,不如尽最大的努力去寻找解决的办法。

    察觉到夏油杰的烦恼,盘腿坐在文件附近的琉璃歪头想了想,抬起手指了指自己。

    “不行,”注意到面前人的小动作,夏油杰摇了摇头,否定了琉璃的提议,“术式的反噬,还没有恢复吧?”

    他和悟听闻琉璃受伤的消息赶回时,夜蛾正道已经将咒胎九相图三兄弟的处理方案都想好了。

    由于琉璃不能说话,充当翻译的硝子,和直接把虎杖悠仁拎来的伏黑甚尔,对本该是琉璃交易对象的三兄弟坦白的真诚又粗暴。

    他们和试图从三人身上榨取剩余价值的实验狂魔不同,直接没有半点隐瞒的,就把羂索和加茂宪伦的关系,以及虎杖悠仁是第十个兄弟的情报,全部扔到了胀相震惊的脸上。

    于是,刚苏醒就被审问的胀相,和硝子与伏黑甚尔一同忽视欲言又止的琉璃,在交涉(单方面输出)结束的第四十七秒,同意了夜蛾正道提出的戴罪入职方案。

    高专单方面的先斩后奏无疑是对高层的挑衅,但等他们收到消息的时候,两位霸道特级也从任务中回归,并带着所有卡在申请阶段的文件闯入了总监部。

    在老人们唧唧歪歪的痛骂中,嚣张的两人将因放出完全体里香而被关进禁闭室的乙骨忧太带出,笑眯眯的把九相图的三兄弟档案抽离,和乙骨忧太的处罚报告放在一起,换取了四张死缓警告。

    如果加上伏黑甚尔的禅院家版本,他们只需再集齐一张,就可以让夜蛾校长准备召唤神龙了。

    听到夏油杰的阻拦,琉璃皱起眉,啪的一下拍在了夏油杰打算拿起的文件上。

    “咒力的恢复又不是身体的恢复,”打量了一下文件上骨节分明的手掌,夏油杰放下被摁住的文件,转而拿起另一份,“更何况你的咒力也没有完全恢复……”

    啪。

    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的琉璃,夏油杰又换了一份文件:“如果只是了解身体状况的话,我可以给你看他们的体检报告。”

    啪。

    “琉璃,那些病人可不是你的实验品。”

    啪。

    夏油杰:……

    “你们,”一个慵懒轻佻的声音从懒人沙发上传来,五条悟半睁着眼睛趴在沙发的边缘,看着面无表情对视的两人,“是在玩打地鼠吗?”

    睡醒了就不能老老实实的别出声吗?

    两个不懂得体恤别人的家伙。

    “再这么继续睡下去的话,你的作息会更乱的,悟。”

    今天没有排课,琉璃又难得没有出门的打算,平时睡眠不好的五条悟已经窝在家断断续续的睡了快十个小时了,咒具的储能能不能撑到晚上都不好说。

    夏油杰瞥了一眼五条悟臂弯下伸出的纤细胳膊,抬手将琉璃的手腕固定住,拿起了最开始没能读完的文件。

    被固定住双手的琉璃眨了眨眼睛,挪动着位置,用下巴点了点夏油杰的拳头,将视线移到了被笑眯眯的硝子卡住喉咙的五条悟身上。

    “你想让悟配合你去探明咒物和人体分离的可能?”

    夏油杰皱了皱眉,和明显没睡够的硝子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装死的五条悟。

    “没可能,”注意到好友们的视线,闭着眼睛吐舌的五条悟回应道,“之前我也说过了,被受肉的容器想和咒物分离,只有死亡这一种剥离方法。”

    因为考虑到虎杖悠仁属于特殊情况,五条悟还去看了一眼九相图的三兄弟,但得出的结论是一样的。

    “所以琉璃不用特意去走访探查那些被受肉的群体的,看了也没什么办法。”

    虽然早有预料,听到这个几乎是死亡宣告的消息,夏油杰还是低垂下了眸子。

    最无能为力的不是不想救,而是没有办法拯救。

    哪怕知道自己无法拯救所有人,但这只能袖手旁观的事实摆在眼前时,还是让人无法毫无芥蒂的接受。

    琉璃盯着垂下脑袋的夏油杰,抿了抿唇,直接卸掉了腕关节,在夏油杰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到松手的时候,毫不犹豫的用头往那个扬起的下巴上一撞!

    砰!

    “噗。”

    看到面前人通红的额头,夏油杰整个人一呆,还没反应过来呢,被撞出红印的少年已经站起身蹲到了憋笑的硝子和五条悟面前。

    毫发无伤的夏油杰:???

    这是在做什么?

    五条悟看着那个熟稔的接上手腕的少年,笑得浑身发抖:“……怎么会有人想不开的,噗!往石头上撞啊……哈哈哈哈哈!”

    杰连动都没动,琉璃脑门就变红了。

    搞什么啊,这家伙出任务的时候,在学生面前不是可帅的吗?

    “咳,”硝子拍了拍脸,在笑意的刺激下彻底清醒了过来,在琉璃面无表情的注视中,给夏油杰翻译了一下,“他让你清醒一点,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夏油杰哭笑不得的揉了揉自己的下巴,大概理解了琉璃在被禁锢双手时,试图吸引他注意力的举动。

    “什么办法?”

    看了一眼眨眼睛的琉璃,硝子了然的点点头。

    “既然是受肉,就肯定会有醒来的时候,羂索不可能启用一群植物人,来实现所谓的平安再现吧?”

    夏油杰一愣,立马就明白了过来:“现在无法醒来,是因为还有必要步骤没有施行。”

    “被喂食咒物以后没有立刻苏醒,很可能不单单只是咒物的封印,”五条悟懒散地眯起眼睛,回忆起伏黑津美纪作为非术师的身体状况,“还有可能是因为容器强度的不够,羂索并不打算在这个阶段就让那些咒物开始受肉。”

    如果羂索具备更改容器强度的手段,只要利用这一点去反推,他们说不定能找到让咒物和受肉体脱离的线索。

    琉璃皱起眉,拽住了五条悟的衣领:“…不、完…整……”

    没有苏醒,陷入昏迷的情况,不够完整。

    “那个叫里梅的诅咒师,”伸手捂住琉璃的嘴巴,硝子慢悠悠的打了个哈欠,“明显是近年才受肉的吧?”

    最开始分发咒物的人物,应当是羂索才对。

    夏油杰在文件上屈指一弹,跟上了琉璃的思路:“从津美纪当初受伤的情况来看,羂索最初喂食咒物只怕没有多温柔,甚至可以说是粗暴的。”

    有些受害者,未必是因为咒物才昏迷;同理,被喂食咒物的,也未必都昏迷了。

    “……搜索难度更大了啊。”

    如果有喂食咒物但仍然清醒的人存在,

    他们真的能在霓虹境内,找到所有被喂食咒物的人吗?

    又不是所有人都拥有能看到咒力轨迹的六眼。

    五条悟眨眨眼睛,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看到一双纤细的手掌把充能完成的眼罩拍在了他的脸上。

    ……这阻拦的方式也太粗暴了,这家伙就不能对他温柔点嘛!

    只是,还没等五条悟抱怨,视野中,那个传递完情报的少年就从地毯上站了起来。

    “琉璃?”看着打算离开活动室的人,五条悟疑惑的问,“要出门吗?”

    已经踩着拖鞋踏出门的少年伸出手,对着门内展示了一下手上的钥匙串,人就消失在了三人的视线中。

    “实验室装修好了吗?”

    “应该只是去看一下进度吧。”

    五条悟将眼罩放在脸上,有些疑惑的嘟囔道:“这家伙,从上次任务回来就没怎么说话啊。”

    硝子白了五条悟一眼,没好气的说:“喉咙受伤了你要他怎么说话?”

    “悟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是那种……”

    夏油杰纠结的组织着语言,好半晌都没找到合适的形容。

    从懒人沙发上爬起来的硝子懒洋洋的拢起头发,了然的说:“像是,有些不想跟人交流的感觉?”

    平时琉璃也不算是话多的人,但是自从他喉咙受伤,话语的意思彻底变成别人意会的状态后,琉璃就明显不太参与到对话当中,而是只在讨论陷入僵局中提供一个突破点。

    “对对对!”

    五条悟迅速赞同点头,总算找到了那奇妙的怪异感。

    “真是奇怪,从学生们的描述来看,应该没有发生什么比较明显的异常才对。”

    “会不会是受打击了?”

    毕竟是第一次独自面对特级。

    “等级差对孩子们来说是种挑战,但对琉璃来说,应该只是棘手点的麻烦而已。”

    “那是为什么?”

    硝子撑着脸看着苦思冥想的两人,随意的问:“就不能只是单纯找到了偷懒的方法吗?”

    “闭着嘴说话是什么很累的生命活动吗?”

    “你这句话有歧义。”

    “实际就是如此吧,那家伙完全是在用脸说话。”

    夏油杰放下手中的文件,无奈的指了指墙面的挂钟:“比起这个,你们能不能先起来收拾一下。”

    在纠结下去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吧,被讨论的本人离开了不说,就算问了他也不一定会回答。

    喉咙受伤比顾左右而言其他似乎更好逃避话题,要不然给他配个写字板算了?

    “硝子,你起来收拾一下。”

    “杰,悟在喊你。”

    “不是我先出声的吗?”

    “不要无理取闹了,硝子。”

    “杰,悟说你无理取闹。”

    “……你们玩够了没?”

    琉璃能不能回来救他一下。

    这群家伙真的是被哥哥这一存在宠……

    夏油杰突然愣了一下,他回想着刚才的讨论,后知后觉的将“琉璃不参与对话当中,而只在讨论陷入僵局中提供突破的”这个想法重新咀嚼了一下。

    ……琉璃他,是在引导他们去思考,希望他们独立去处理什么事情吗?

    还是说,这是他在利用难得的哑巴状态,去观察他们的思维模式?

    想不通。

    不……是想通了,但是不想接受。

    哈哈,不至于,怎么可能呢。

    夏油杰看着笑着和五条悟打闹的硝子,无奈的摇了摇头。

    可能真的就如硝子所说,那家伙只是找个合适的理由偷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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