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自己多年的手记交给刘琮时,吴琦暗中带着慷慨赴义的悲壮与决心。结果他兀自激动了几个月都不见刘琮有所行动,城中该怎样还是怎样,就连那日的肖掌柜和胡爷也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仿佛那晚只是他的一场梦。

    吴琦心不在焉地翻看着手里的公文,下属看他连日来都无精打采,关切地问道:“吴大人近来总是一脸愁容,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吴琦敷衍地点了点头,“家中逆子不学无术,我正为这个发愁。”

    “嗨,正是喜欢玩乐的年纪,再大两岁就收心了,大人你也别太忧心,儿孙自有儿孙福嘛。”

    一个绯红色的身影从余光掠过,吴琦伸长了脖子朝外看去,正是行色匆匆的刘琮从堂中走过,衣角带起一片轻风。他疑心自己估错了时间,转头看一眼漏刻。

    “奇怪,大人今天居然提前下值,莫不是出了什么急事?”

    从书房跟出来的小吏甩了甩发酸的手腕,解释说:“刚才王府的人来报信,说是王妃快生了,大人急着回去呢。”

    刘琮策马回府,绷着一张脸冲进房中,坐在桌前的王昭萱和刘元晟同时转过头来看他。

    “你回来了。”

    王昭萱捏着汤匙搅弄面前的一碗燕窝,脸色也还尚可。他定了定心神,这会儿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马鞭。

    “你怎么样?”把马鞭随手扔给下人,他擦干手上不知何时沁出的汗,站到王昭萱身后,环住她的肩,俯身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放在她的腹顶。

    他紧张得太明显,王昭萱抓住他的手在自己发紧的肚子上轻抚几下,抬头弯起眼睛。

    “我没事,刘大夫和稳婆都说胎位很正,才刚开始,不是很疼,我先吃点东西。母妃刚才也来过了。”

    刘琮抿直的唇角没有放松的迹象,抬头沉声问:“都安排好了吗?”

    “回王爷,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女医和稳婆都在厢房候着,刘大夫也在东厢房,随时等候传唤。”

    刘琮对老妇人颔首,破天荒地开口道谢:“有劳赵嬷嬷。”

    “王爷言重了,老奴不敢当。”

    年初赵嬷嬷随王昭萱回京后便留在了长公主府。晋熙长公主想到武陵王府里除了刘琮就只有他那不靠谱的亲娘,怎么也放不下心,估算着日子快到了,就又派赵嬷嬷来彭城照料王昭萱的生产和月子。

    “阿娘生病了吗?”刘元晟不懂他们的话,但他认识刘大夫,每次他生病时,刘大夫就会守在他的床前,还会让人给他喝苦苦的药汁。

    “阿娘没有生病。”王昭萱想伸手碰碰儿子,奈何刘琮半个身子都隔在他们母子之间,只得作罢。

    “是妹妹要来找晟儿玩了,晟儿高不高兴?”

    刘元晟眼睛一亮,重重地点头,“高兴!”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妹妹就在母亲的肚子里,不会再傻傻地盯着门口等人出现。

    乌离把挣扎着想下椅子的刘元晟放到地上,他便绕过刘琮蹬蹬跑到椅子另一侧,学着爹娘的样子把小手放在肚子上摸了摸。

    “妹妹快出来。”他有好多好玩的和好吃的,妹妹一定喜欢。

    王昭萱咬牙忍过腹中一阵疼痛,若无其事地拿开两人的手。

    “好了,你们这样我没法吃东西了,都让开点。晟儿,你先回你自己房里好不好?等妹妹出来了再过来。”

    刘元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要在这里等妹妹。”

    刘琮心中烈火烹油一般,眉头紧锁。看着儿子天真稚嫩的面庞,他吸口气压下烦躁与不耐,端起桌上一碟橘子塞给他。

    “你去,把这些橘子都剥干净,等妹妹来了正好送给她吃。”

    “好。”刘元晟连橘子带盘子抱在怀里,抬腿就要往一边矮榻去,刘琮伸手把他拦住。

    “你在这里剥她不就知道了吗,你回自己房里偷偷剥,再挑几样好玩的东西,到时候一起给她。”

    “是啊,晟儿这么好,妹妹一定会喜欢你。”王昭萱搭腔。

    刘元晟笑得露出洁白的乳牙,转身喊奶娘带他回去。

    王昭萱看着他小小的背影,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彩枫,去告诉奶娘,今天一整天都别让小公子过来。”

    “奴婢明白。”

    支走了一个,还有一个坐立不安的刘琮定定地守在身边。王昭萱指指他的衣裳,说:“你先把这官袍换了吧,又不是第一次了,别这么紧张。”

    两年前她痛苦的神色和称得上凄惨的痛呤还镌刻在刘琮的脑海中,在他看来,王昭萱此时的冷静才是不正常。

    但他帮不上忙也就罢了,总不能让正在生产的妻子反过来安慰自己。

    “好,我去去就来。”

    说不怕是假的,王昭萱虽然有恃无恐,知道自己和孩子都不会有危险,但她怕疼。疼痛会在回忆中逐渐褪色,但那种恐惧和无望的心情永远都不会被忘却。

    小半个时辰后,王昭萱就已经不复之前的淡然,耻骨的疼痛让她很难安坐,照着女医的建议在房中走动时就更不好受了,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有加剧的阵痛越来越清晰。

    刘琮几乎是半扶半抱着才能让她站稳。他脸色不比王昭萱好看多少,感受到怀中人因为疼痛而战栗,他拨开被汗水沾湿后黏在她面颊的头发。

    “很疼吗,要不要坐一会儿?”

    王昭萱苦笑,“可是我坐着也不好受。”

    她眉心拧成结,脸上透出异样的红,浓密的长睫都打了绺,也不知沾湿它们的是汗水还是眼泪。

    刘琮眼睁睁看着却无计可施,这感觉实在不好受。他习惯将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无论吉凶,只要是自己能做点什么让事情发生改变,心里就不会焦躁不安。

    这可以算作是他一生中最无力的时刻,而让心爱之人经历这种磨难的恰恰也是他。刘琮双眼发红,低头贴近王昭萱耳边。

    “我们以后不要孩子了。”

    是我们不要,还是你以后也不要。

    王昭萱迷糊地想,只是这话现在说来实在煞风景,且她也没有足够的精力为可能听到的答案做理智的思考,所以她只是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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