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九年六月,皇帝正式颁布诏令,出师北伐。任命大将军沈修为担任统帅,辅佐太子亲征。
此诏一出,大戌上下无不欢欣鼓舞。王军所经之处,百姓壶浆箪食,稽首相送,仿佛胜利已经近在眼前。
王昭萱连续多日路过处于欢庆之中的郡城,就连郊外驿馆也张灯结彩,此战可谓是众望所归。
“北周贼子掠我国土,欺压汉人百姓,如今也该到咱们报仇雪恨的时候了。此次太子殿下亲自领兵,我看不出三月,大军便能收回北边五郡,得胜回朝。”
驿馆的的大堂中,几个官家子弟正坐在一起饮酒谈天,听见门口的动静转头,一衣着华贵的年轻女子被簇拥着走了进来。
见她身后侍卫成群,又有驿丞亲自引路,便知不是寻常人物,纷纷停下议论起身拱手致意。
王昭萱微微颔首便算作回礼,牵着刘元晟越过他们去单独的院落入住。
类似的话她这些天已经听了不下十遍,已经不会再为他们的自信感到惊奇了。
其实最自信的那个人应该是太子,他对刘琮忌惮就是因为自己没有军功,这回肯定是有十足的把握才会高调出征。
“阿娘,北周是谁啊?”刘元晟仰头天真地问。
王昭萱命人关上房门,取出丝帕拭去他额头上的薄汗,耐心解释道:“北周不是人,它和我们在的大戌一样,是一个邦国,也有自己的皇帝和都城。”
“北周的皇帝长什么样?”
“不知道,阿娘也没有见过他。”
“那北周的人都是坏人吗?那个哥哥说他们是贼子。”
正是求知欲爆发的年纪,刘元晟对每个新接触的词句都充满了好奇。
这个问题很难跟一个三岁的孩子解释清楚,王昭萱沉吟片刻,蹲下摸摸他的脑袋。
“晟儿觉得什么是好人,什么又是坏人呢?”
“小偷和打人的都是坏人,爹爹和阿娘是好人,还有妹妹、祖母、小舅舅、外祖母”
刘元晟掰着指头一个一个数,王昭萱哭笑不得地打断他,“对晟儿好的都是好人是吗?”
“对!”刘元晟重重点头。
“北周也有很多和晟儿一样的孩子,他们的爹娘也很疼爱自己的孩子,但却会抢夺我们的东西,伤害大戌的百姓,你说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
他只犹豫了片刻就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坏人。”
“那如果阿娘告诉你,对你好的这些人也会抢夺北周的东西,伤害他们的百姓,那我们是不是也成了坏人?”
这显然超出了刘元晟能理解的范畴,他甚至被王昭萱的话吓了一跳,愣愣地握着她的手指发呆。
他的爹娘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晟儿,阿娘要告诉你的是,国与国之间没有好人与坏人之分,因为我们都有要保护的东西,所以才会有征战。”
“你现在太小了,听不明白也没关系,好好学习之后一定可以找到想要的答案。”王昭萱笑眯眯地趁机劝学。
“你前几天不是说想和子明表哥一样写很多字吗?外祖父给你找了一位夫子,等下次回京城就能和表哥一起背书了。”
刘元晟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皱着小眉毛思考了很久,在王昭萱转身之际突然开口,“那都在一个邦国不行吗?”
“什么?”
“如果我们和北周是同一个邦国,是不是大家就不用做坏人了?”
王昭萱挑眉,“或许吧。”
“不过这还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王昭萱把儿子按在饭桌前,“你现在当务之急是吃饭睡觉,知道吗?”
“阿娘,我要吃白玉豆腐。”显然比起探讨人性,还是美食更能吸引刘元晟的注意力。
“豆腐不是什么难得的东西,王妃,奴婢去厨房让他们做了来。”纵秋说。
“不必了。”王昭萱叫住她,“虽不难得,但也得费一番工夫,你这会儿去让他们泡豆子,明日咱们走了都不定能吃上呢。”
她夹了块鱼肉,仔细地剔去小刺后再放进刘元晟碗中。
“今日没有豆腐,等回家之后,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刘元晟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那好吧,我们快点回家,晟儿想吃。”
他每日一念,等母子二人回到彭城,王昭萱已经欠了他十三盘白玉豆腐。见到刘琮的第一眼,他直直扑过去抱住亲爹的腿。
“阿爹,我要吃白玉豆腐。”
“馋成这样?怎么,你娘不给你吃饭?”
刘琮无从得知他们的到达时间,才接到口信赶到城门口相迎。
他穿着一身骑装,显然不是从衙门出来。
王昭萱伸手摘去他衣袖上沾着的草屑,“你做什么去了?”
“大军北伐,皇叔奉命出征,彭城军务只好由我代掌,我刚从大营过来。”
“徐州留了多少人?”
刘琮耸耸肩,“仅一千人留下守城。”
“沈将军的话老头子还是听进了一些,雍州兵力只抽走一半,留下薛让坤等将领监视蛮族有无异动,其他州郡则只留下了少数守城的兵马。
“此次北伐举全国之力,也许结果会比我想的好很多。”事已至此,刘琮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岳父岳母身体可好?”他问。
王昭萱点头,“家中一切如常,阿稹和弟妹也十分登对。二弟妹很喜欢你备的贺礼,特地让我带一句谢呢。”
刘琮对此不甚在意,刚才还一本正经,这会儿却越过两人之间的刘元晟偷偷去勾王昭萱的手指。
“你二弟倒是新婚燕尔了,我呢?”
那股子幽愤的劲头,活脱脱一个被抛弃的怨夫。
“咳咳。”
王昭萱装作看不见,飞快地转移话题,问他:“纾儿怎么样?”
“妹妹!我想妹妹了。”听到刘纾的名字,刘元晟也暂且将豆腐抛在一边,两眼亮晶晶地等着刘琮回答。
“她长大了很多,现在爬得很快。”
刘琮挠了挠刘元晟的下巴,笑着说:“她还会叫哥哥呢,你想不想听。”
刘元晟的欢呼声在马车内响起,他急不可耐地朝外探了探身子,用稚嫩的声音对车夫说:“白叔,你快点赶车,我要回家找妹妹。”
马车夫笑出一脸褶子,“好,小公子您坐稳了。”
一炷香后,刘元晟一马当先冲进东屋,得到的却是晴天霹雳。
刘纾一把拍开他伸过去的手,哭哭啼啼地爬到矮榻的角落。
他的好妹妹不认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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