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贵非凡的偏殿,大紫檀雕狸御案上,设着三尺左右青绿古铜鼎,瑞脑金兽炉里烧着香,散发着淡淡的白烟。
眉清目秀的小公公引着赵氏她们三人走进偏殿,声音尖尖细细,笑起来的时候更像是被捏住了嗓子。
徐望月一开始觉得不太习惯,听久了倒觉得有几分亲切。
黄花楠木做的椅子,椅背上镶了宝石,椅面用上等的绸缎覆盖,绣满了繁复的花卉。
小公公安排赵氏坐在左手最靠上的那把椅子,徐瑶夜坐在她对面,徐望月坐在赵氏下首。
徐望月坐定,看着桌案上的点心和茶水,心下感叹。
能在容妃娘娘这儿做得脸的公公,这位小公公做事果然妥帖。
明明是容妃娘娘一时兴起,才安排齐太医为她们看诊,可那小公公似乎早已准备好了这满桌案的点心和茶水。
点心是绿豆糕和荷花酥,茶水配的是甜口的杏仁茶。
徐望月见赵氏和徐瑶夜只端了杏仁茶,并未碰点心。
她也端了杏仁茶,轻轻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那小公公轻笑着开口,“几位夫人好福气,齐太医可是太医院院首,平日里妃嫔娘娘想请他看诊,都不容易。”
听那小公公这么说,赵氏脸上笑意渐浓,“今日真是要多谢容妃娘娘恩典。”
“徐氏她刚怀有身孕,有齐太医为她诊脉,实在是我侯府的福气。”
听到赵氏这么说,徐瑶夜握着茶盏的手一紧,眼中原本平静的神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突如其来的恐惧。
她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堆起了笑容看向赵氏,“还是给母亲请平安脉最要紧。”
那小公公唇角微微牵起,露出一抹浅笑,“宁远侯府果然是婆媳和顺,两位夫人不必谦让,娘娘说了给三位看诊,那便一位都不会少。”
徐瑶夜抿了抿唇,眼神里流露出几分难以言说的恐惧。
她伸手捻起一块绿豆糕,细细碎碎的绿豆渣落在盘中。
她一口未吃,却是捻碎了一小瓣。
偏殿外头走来一道人影,小公公立刻迎了过去。
容妃娘娘换了一身明黄色宫装,两鬓共十二珠珠花,头顶是九龙四凤冠,腰环白玉双佩。
她此刻的模样与方才看着不同。
艳若芙蕖,娥眉婉转。
她这些年来执掌凤印,身在高位,一颦一笑间,养出了七分雍容端庄。
小公公行了礼,扶着容妃在高位坐下。
齐太医先为赵氏悬丝看诊,徐望月偷偷抬眸看着容妃。
方才来的马车上赵氏说过,宫里现在是没有皇后娘娘的。
当今圣上还是太子时,皇后娘娘便是他青梅竹马的太子妃,年少夫妻最是情深。
容妃娘娘和皇后是一同入的太子府,当时不见盛宠,如今是陪伴圣上最久的妃子。
太子三岁时,皇后娘娘病重去世,从此之后圣上再没有立后之心。
彼时宫中位分最高的容妃娘娘,便执掌了凤印。
一管,便到了今日。
齐太医收回了丝线,轻声问了赵氏几个问题。
他摸着自己白花花的长胡子,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看着齐太医走向自己,徐瑶夜强装镇定,放下了手中的杏仁茶。
刘大夫说过,这药方太凶,怕是会伤了孩子根本。
若是遇上了厉害的大夫,不光能看出孩子状况不好,更可能发现月份上有问题。
太医院院首,整个汴京城里怕是找不到比齐太医更厉害的大夫了……
徐瑶夜心中忐忑不安,手指紧了又紧。
伸出手,徐瑶夜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但很快调整过来。
她凝望着眼前的齐太医,眼眸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她如今只能赌上一赌,赌这位齐太医,也没有那样厉害。
徐望月见众人都不曾留意她,她捻了一块绿豆糕,小口咬了两口。
宫廷御赐的点心,果真好吃极了。
她放下绿豆糕,抬眸,见赵氏眉眼紧张,紧紧盯着正被齐太医看诊的徐瑶夜。
看来赵氏对长姐腹中的嫡长孙,当真是看重得紧。
和赵氏一般,徐瑶夜神色也十分紧张。
徐望月微微撩起眼皮,盯着她看了许久,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齐太医手指刚离开丝线,徐瑶夜便着急开口,“太医,可有什么问题?”
赵氏面色不悦,有些不满地看了徐瑶夜一眼,在容妃娘娘面前,她实在是不够沉稳。
徐瑶夜如今根本顾不上这些礼数,她此刻担心的,是齐太医会发现孩子的月份不对。
果真,齐太医问了徐瑶夜,孩子的月份。
他并未说什么,反倒是又为徐瑶夜看了一次诊,微微蹙眉。
他时而凝神搭脉,时而抬眸看着徐瑶夜的脸色。
徐瑶夜低垂着眸子,不敢再抬头,怕眼神中的慌乱和绝望会被赵氏发现。
幸好,齐太医终于走向了徐望月。
徐望月始终端坐着身子,已是感受到腰酸背疼,见他终于过来,她松了口气。
齐太医微微一笑,让徐望月伸出手来。
徐望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齐太医为自己诊脉的时间,好像特别长。
她轻轻垂下眼帘,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无奈和无力感。
此刻已然有些坐不住了。
不知为何,她近来身子总是懒懒的,重重的,提不起精神。
她本想开口问问,转念一想,容妃让齐太医为她们看诊,不过是客气一句,走个过场。
若是多嘴,怕是惹容妃不喜。
帮她们三人都看诊完,齐太医走到中央,对着容妃行礼,朗声开口道,“回容妃娘娘,三位夫人姑娘的身子都没有大碍。”
“适合三位的补身方子,我会派人送到定远侯府上。”
容妃笑着看向身旁的小公公,“送齐太医出去。”
她又抬眸看向了赵氏等人,“夫人,宫中还有些事等着我处理。”
“小福子,送定远侯夫人去太子妃宫宴。”
容妃娘娘这般说,赵氏哪敢说不好,微笑着目送她离开。
她转过头,见徐瑶夜额间都是冷汗,身子都在颤抖,“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徐瑶夜强装镇定,拿起杏仁茶喝了一口,“母亲,我没事。”
果真,那齐太医也不过如此。
徐瑶夜深深松了口气,这一关过了,日后她便什么大夫也不必怕了。
那名叫小福子的小公公,带着她们穿过御花园,尖细的嗓音温柔道,“太子妃的宝华楼就在前头了。”
徐望月跟在后头,始终低垂着眼眸,虽然心中好奇不已,却不敢到处乱看。
她脚步一顿,眼角余光,似乎看到刚刚假山之后,闪过一道熟悉的人影。
转念一想,不可能的。
赵氏说朝臣此刻都在太子那边,裴长意怎么可能出现在御花园。
她加快脚步,微微喘息着跟上赵氏的步子。
那座假山边上,出现了一双墨色的靴,视线缓缓上移,是一袭玄色绣着仙鹤的袍子。
身姿端的是芝兰玉树,光风霁月。
正是裴长意。
假山的另一边也站着一个人,看不清模样,却隐隐透出一抹雍容清贵。
假山后那人开口,“裴卿,你所关切之人,确实被人下了毒。”
裴长意那双深邃的眸子,骤然紧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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